晨曦穿过橄榄树的枝叶,在鹅卵石小径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巴洛克风格的露台栏杆已经斑驳,白色石灰岩在潮湿的海风中泛起淡淡青苔。一只橘猫蜷缩在廊柱阴影里,眯眼望着远处港湾的粼粼波光——这里是马耳他岛北端的静园,一座在十六世纪由圣约翰骑士建造,又在时光中褪成米黄色的私人庄园。
推开铸铁雕花门时,铰链发出绵长的呻吟。回字形的中庭里,阿拉伯式喷泉仍在涓涓涌流,水珠落进布满钙质沉积的石盆,声音像极了漏刻中簌簌滑落的时砂。墙垣上层层叠叠的爬山虎,掩埋了某位骑士在1612年刻下的徽章,唯有檐角残存的胜利女神浮雕,翅膀的褶皱里还积着三百年前的地中海盐粒。管家说露台石缝间偶尔会翻出锈蚀的火枪弹壳,暴雨冲刷台阶时,石板上甚至会泛起星点火药气息——1798年拿破仑舰队曾在此炮击,那些轰然坠地的炮弹碎片,如今成了花园角落不知名野花的养分。
暮色里的静园是最接近永恒的。当暑气消散,月光渗入回廊穹顶的彩绘玻璃,暗红色土耳其地毯便洇出一团团朦胧的光晕。某个封闭百年的书房内,羊皮纸边缘正在缓慢蜷曲,羽毛笔尖凝结的墨痕如同永远凝固的黄昏。阁楼木梯第五级台阶依然会在踩踏时吱呀作响,据说是当初建造者故意为之的警报装置,而今这喑哑声响倒像是老建筑对访客的慵懒私语。
我在橙花香气弥漫的庭院独坐到夜深。风掠过棕榈树的沙沙声里,依稀混合着十字弓弦的震颤、丝绸长袍的摩擦,以及某位流亡贵族反复誊写信件的窸窣。马耳他的星空低垂如幕,海雾漫过矮墙时,那些被露水浸湿的历史仿佛突然获得了形状——它们沉甸甸地缀在罗勒叶尖,又在黎明前化作水汽,重新归于砖石沉默的肌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