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时，城墙上的青铜路灯还未完全熄灭，蜂蜜色的石灰岩建筑群已在晨雾中渐次苏醒。鸽子振翅掠过窄巷两侧的百叶窗，翅膀在石壁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弧影，惊动了缠绕在铸铁栏杆上的三角梅。这里是姆迪纳，地中海上漂浮了千年的琥珀，马耳他群岛永不落幕的中世纪剧场。十二世纪诺曼骑士刻在城门拉丁文匾额上的"Civitas Vitae"（生命之城）早已被海风蚀去棱角，唯有石缝里倔强生长的刺山柑，仍在年复一年地见证潮水般退去的征服者——腓尼基人的商船桅杆消失在港口的弧线后，罗马执政官的大理石座化为废墟间的尘埃，阿拉伯商队留下的双柄陶罐静静躺在博物馆展柜，圣约翰骑士团的十字徽章则在城垛最高处凝成铁锈色的日落。
踩着凹凸不平的方石小径向迷宫深处走去，手指划过某段承重墙的裂缝，可能触到十世纪西西里工匠抹上的灰泥，或是十七世纪马耳他骑士镶嵌的彩色琉璃碎片。三拱窗内暗红绸帘轻颤，传出玻璃匠人吹制穆拉诺式花瓶的轻响，香料铺门楣悬挂的铜铃在正午的海风中叮当作响，裹挟着腌橄榄与蜂蜜无花果的气息。当游客们挤在圣保罗大教堂前举起相机，本地老者会拄着黑檀木手杖拐进某条倾斜七度的隐秘巷道，在挂满十字星图案蕾丝窗帘的露台上，啜饮一杯漂浮着月桂叶的茴香茶。
暮色四合时登上希腊之门的瞭望台，整座城池犹如沉入葡萄酒浸泡的羊皮地图。南面现代都市的霓虹在十六米厚的城墙外明灭，而护城河干涸的壕沟里，壁虎正爬上十四世纪某位守夜人失落的剑鞘。圣阿加莎礼拜堂尖顶敲响的晚钟声中，某扇哥特式雕花木门悄然关闭，将喧嚣与时间一同锁在广场的巴洛克式喷泉之外。月光漫过骑士团长遗孀窗台上的天竺葵，在交错叠印着诺曼式拱廊、阿拉伯式窗棂和巴洛克涡卷纹的石墙上，涂抹出属于永恒文明的银蓝色诗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