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未完全蒸散石板路上的露水,瓦努阿图的街道已经翻涌起一片斑斓的潮。椰子叶编织的遮阳篷下,皮肤晒成檀木色的老人用刀剖开一颗面包果,黏稠的汁液滴落进搪瓷盆里,惊起两只啄食的麻雀。空气是咸的——海风卷着晒鱼干的腥气攀上珊瑚石砌成的矮墙,又和铁皮屋顶上煮咖啡的焦香撞个满怀。
三轮摩托车的喇叭声里穿插着比斯拉马语的吆喝,穿碎花连衣裙的妇人头顶一筐火红的诺丽果,赤脚踏过教堂彩窗投下的菱形光斑。拐角处褪色的蓝色木门上,英文招牌“HANDIKRAF”(手工艺品)的字母剥落了一半,门帘后却传出贝壳风铃的叮咚声,混着黑女人用树皮染料涂抹塔帕布时哼的古老歌谣。流浪狗趴在生锈的邮筒阴影里,看几个德国背包客与卖椰子蟹的孩子讨价还价,不锈钢盆中的蟹螯突然钳住游客的草帽,街道上炸开笑浪,惊飞了晾衣绳上五颜六色的婴儿尿布。
正午的太阳把锌板屋顶晒出银币般的光斑时,戴草帽的渔夫们扛着渔网挤进小吃摊,塑料椅在泥地上拖出沙沙的响动。芭蕉叶包裹的拉普拉普(传统蒸鱼)渗出姜黄汁液,手指粗的炸芋条在油锅里翻滚成金黄。穿校服的少年们骑着叮当响的自行车掠过,后座绑着的收音机里,法语新闻和雷鬼乐交替轰炸着坑洼的路面。教堂钟声响起时,整个街道突然陷入奇异的凝滞——卖编织篮的老妪在胸前画十字,卖芒果的小贩暂停削皮刀,连斗鸡都收起翅膀呆立不动,直到钟声余韵被货轮悠长的汽笛声淹没,街上的一切才重新流动起来。
暮色降临时分,珊瑚礁方向的云烧成紫红色。发电机轰鸣声里,彩灯忽然在露天大排档亮起,烤猪的焦香裹挟着吉他声漫过街道。穿树皮布的舞者赤脚踏上红土,木鼓震动时,整条街都成了共振腔,连路边的九重葛都在节奏中颤抖。穿防蚊裤的澳大利亚老夫妇举着手机录像,镜头却总被举着火炬果畅饮卡瓦酒的年轻人闯入。停电的瞬间,整条街爆发出默契的欢呼,月光趁机把椰影泼在咯咯笑着逃窜的姑娘们的纱笼上。
潮热的夜风中,晾在屋檐下的鱼干轻轻摇晃,像一串串等待捕捞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