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钟的微风还裹着露水的凉意，自硫磺山要塞的石头缝隙间悄然钻出，轻盈地掠过巴斯特尔湾沉睡的棕榈树梢。加勒比的黎明往往是从这样的时刻开始的——海面泛起蓝灰色涟漪时，风从甘蔗田未收割的茎杆间抽出一缕蜜香，混着远洋货轮的铁锈气息，将圣基茨岛十八世纪殖民时代的往事揉成细沙，一遍遍拍打火山岩构筑的黑色海岸线。
正午的烈日将空气炙烤出波纹状褶皱，此刻主宰岛屿的却是东北信风。它们在尼维斯峰海拔一千米的陡坡上加速俯冲，将圣乔治教堂彩绘玻璃的震颤谱成即兴爵士乐，又闯入克里斯托弗港鱼市悬挂的贝壳风铃阵，惊起七百三十一只铝制铃舌的集体哗变。老水手们眯着眼睛看云团被风塑成帆船形状，总会说起飓风季来临前的那种燥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搅动整片天空的海水，把积雨云堆砌成十二米高的白色浪墙，而风就是冲锋陷阵的先遣队，裹着海盐在窗棂上撞出倔强的咸味。
黄昏时分的风最擅长涂抹色彩。它会将尼维斯岛漂染厂晾晒的靛蓝布料吹成翻涌的浪，又用蔗糖博物馆屋顶生锈的风向标在晚霞里刮擦出赤铜色轨迹。孩子们追逐着被风卷起的九重葛花瓣跑过独立广场，那些紫红色的碎片最终会落在种植园遗址的石碑铭文上，替四百年前乘着信风抵达的非洲奴隶完成最后一次无声的降落。当佩恩斯湾的游艇桅杆开始切割月亮轮廓，晚风便裹挟着钢鼓乐队残存的音符，在搁浅的独木舟龙骨下织就细碎的银色梦境。
凌晨两点，飓风预警解除后的寂静中，某个教堂尖顶的风速计仍在微微颤动。圣基茨的空气里永远浮动着某种隐秘的迁徙感——正如十七世纪法国人与英国人争夺这座岛屿时，在契约文书里反复划掉的殖民条款；正如跨大西洋电缆在此登陆时，被季风修改了摩尔斯电码的波长；正如现代游轮靠岸时，那些被海风吹乱了金发的旅行者，总会错觉地平线尽头正涌来甘蔗收割季经年不散的、绿色的风的潮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