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锈迹斑斑的蒸汽活塞开始抽动,铁皮车厢便随着古老的节奏摇晃起来。这座曾为加勒比海岛搬运过万吨甘蔗的老火车,此刻正以每小时八英里的速度,带着二十一世纪的游客缓缓碾过昔日的轨道。钢铁履带间蒸腾起白色水雾,将海岸线切割成细碎的粼光,恍若时光的褶皱在热带阳光里轻轻颤动。
三号车厢第三排的木制座椅上,我的膝盖随着颠簸不断叩击前排椅背。从半开放的车厢望去,海平线正在铁锈红与孔雀蓝之间渐次晕染,而轮轨摩擦的吱呀声里,总缠绕着某些比海浪更深沉的韵律。身着鹅黄色制服的列车长突然吹响铜哨,惊飞几只棕榈树梢的辉椋鸟——前方正是建于1835年的巴斯特尔老桥,铸铁桥身上的藤蔓如同枯萎的血管,正把殖民时代的余温勒进石缝深处。
蔗糖帝国的幽灵仍在轨道两侧游荡。焦糖色的残存烟囱刺破郁郁葱葱的雨林,朽坏的榨汁机上缠绕着新生的火焰花,当火车钻进黑火山岩凿出的隧道时,车窗玻璃忽然映出无数张叠影——穿麻布衫的种植园奴隶,戴巴拿马草帽的英国监工,以及举着相机的我们,都在石灰岩壁上化作流动的虚像。某个转弯处,湿润的海风突然裹挟着咸腥与茉莉香扑进车厢,轨道右侧的峭壁骤然断裂,露出大西洋无垠的蓝。
白发老者坐在我对面,指节轻敲窗沿应和轮轨的节拍。他说五十年前这些铁轨还流淌着粘稠的糖蜜,黄昏时分总悬浮着暗红色的飞絮。如今观光列车会特意在日落时分停靠种植园遗址,那时甘蔗残桩会在地平线上燃烧成金色的骨殖,而海岸方向的云霞正如当年被焚毁的仓库,裹着旧世纪的灰烬徐徐沉入海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