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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田机场抵达大厅的冷气渗进针织开衫，林娜第四次摸向箱子里暗格的位置。塑料拉链隔层下那叠现金的厚度硌着指腹，她像摸到了某种禁忌——二十四小时前母亲往她掌心里塞这个信封时，枯枝般的手指在发抖，说日语培训班退费的钱都在这儿了。
手机屏幕突然在浅米色大理石地面投下不规则的阴影，接机口涌动的人群里走出个穿深蓝制服的矮胖男人，胸前工牌上的"新垣运输"泛着廉价反光。他举着拼音拼写的接机牌，LinNa两个音节被他读得像在咀嚼某种药片。
"红...辣椒？"男人用油光发亮的额头抵住翻盖手机，浓重的关西腔让每个假名都浸泡着梅干菜的酸涩。林娜的日文在喉咙里打转，二十周语言速成班的老师说求职时必须用敬语，但她此刻只能挤出几个动词原形："是的，厨师，川菜。"
电梯金属门映出她发潮的鬓角，入境时填写的"技能实习"签证申请表在背包夹层里沙沙作响。成田的暮色染着某种工业化的紫，穿梭巴士掠过的广告牌上，便利店关东煮热气中浮动的价格标签刺痛视网膜——380円比老家的担担面贵七倍，而中介说包吃住的山口县中华料理店每月工资是十九万。
新宿区役所的霓虹灯忽然在挡风玻璃上泼了满脸彩釉，司机突然用英文单词喊她看右前方。暮色里的歌舞伎町像被拦腰切开的霓虹水母，浮世绘灯笼下站着穿洛丽塔裙的姑娘，睫毛沾着人造雪般的光屑，朝路过的西装男们发出气泡酒般的笑声。林娜别开脸时，副驾置物格里散落的员工卡闪过汉字——厨师长铃木健太郎，照片上的刀疤从右耳划到锁骨。
转进小巷时轮胎碾过积水，飞溅的雨珠里有章鱼烧酱料的味道。五层公寓外墙挂着生锈的逃生梯，三楼窗户伸出三根晾衣竿，挂着印有中文"四川饭店"字样的白围裙。楼道感应灯突然熄灭的瞬间，行李箱滑轮撞上台阶发出巨响，头顶传来防盗链哗啦的响动。
"陈姐说今天到的姑娘？"防盗门后探出的脑袋顶着染褪色的金发，东北口音里混着大阪腔，"这层住着咱们五个研修生，厨房在楼下——你的厨师服在壁橱第二层，明早四点要去筑地市场挑鲭鱼。"
夜雨突然倾泻的刹那，手机在榻榻米上亮起陌生号码。林娜按接听键时碰倒矮桌上的味噌汤，听筒里传来带着电磁杂音的日语，语法结构与培训班教材完全不同。她攥着湿漉漉的睡衣下摆，发现语言学校的教材里从没教过，如何用正确的敬语解释自己其实听得懂对方在问要不要特殊服务。
晾在窗外的围裙在风里飘成白色船帆，晨光会载着她驶向怎样的海域呢？林娜把退费的信封塞进《中日大辞典》扉页，指尖触到辞典深处那张叠成方块的纸——妊娠五周的诊断书像片枯萎的樱花，隔着太平洋在记忆里洇出血色。晨雾漫进窗户时，她听见楼下居酒屋后巷传来清晰的四川脏话，塑料桶撞上水泥地的钝响里，有人在用中文咒骂该死的梅雨季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