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钻进棕榈叶搭成的棚屋里,三十多双赤着的脚在泥土地上有节奏地踢踏,沙沙声混着远处潮涌的节拍。十岁的莉娜用贝壳片刮去椰壳黑板上的粉笔字,粉灰簌簌落在前排男孩鬈曲的头发上,他正用削尖的火山岩在芭蕉叶上抄写"kastom(传统)"这个单词。
这是我在瓦努阿图桑托岛北部见到的日常课堂。三年前政府将全国56%的教育预算倾斜给偏远岛屿,可这所距离首府六百海里的学校,仍然需要靠每周五的赶海活动换取渔民的发电机供电。当阳光穿透云层时,老师们会立刻暂停讲课,指挥学生把塑钢板钉成的课桌搬到露天空地——白昼的每一缕光线都是珍贵的教学资源。
六年级的数学课正在用芋头模拟分数运算。皮肤黝黑的教师托马举起两个紫红色的圆芋:"如果酋长宴会需要烤熟八分之三个芋头…"话音未落,后排男孩突然用比斯拉马语快速插话,讲述他上周末帮父亲修建"纳卡马勒"(Nakamal,传统集会所)时运用的几何知识。这种随时的母语介入在公立学校是被默许的,教育署去年印发的双语教案就压在漏水的档案柜底层,泛黄的纸页上用红笔批注着:"语言不应成为丈量文明的标尺。"
午餐铃是用船锚铁链敲响的。孩子们从缀满贝壳的网兜里掏出午餐:用芋叶包裹的桑托果,掺着海水煮熟的木薯,偶尔会出现珍贵的罐头沙丁鱼——这往往意味着家里收到了海外亲戚寄来的汇款。校长办公室墙面的世界地图上,澳大利亚与新西兰的区域被孩子们扎出密集的小孔,每个孔洞都标记着某个去打工的父母亲现在的经纬度。
下午三点,整个学校会陷入奇特的寂静。三百米外的海水漫过珊瑚礁的临界点时,潮汐发电机发出类似海螺号的嗡鸣,这意味著电子白板能维持半小时的电力。英语老师玛丽抓紧时间展示火山喷发的模拟动画,屏幕蓝光映着孩子们眼中的星辰。当演示到岩浆冷却形成新岛时,后排突然传来稚嫩的比斯拉马语歌声,那是在传唱他们祖父辈目睹亚苏尔火山诞生的古老歌谣。
暮色降临时,我看见莉娜把写满公式的芭蕉叶仔细收进防潮藤箱,她的弟弟背着更小的藤箱从幼儿班跑来。这些箱子将在四个月后的飓风季发挥关键作用——当校舍的金属屋顶被掀翻时,浸过海水的知识仍会在晒干的叶片上留下模糊而顽强的印记。教育部的巡查员上周递来的评估报告写着"教学设施严重滞后",但没人注意到学生们的算数本边缘,密密麻麻画着他们设计的防风房屋结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