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阳光穿透薄雾,在加勒比海的波涛上洒下细碎金箔。我半跪在甘蔗种植园遗址的青砖地面,左手搂着五岁女儿的腰,右手调整自拍杆的取景框。十二岁的儿子忽然拽住我的衬衫下摆,镜头摇晃间定格下他指着海平面外尼维斯峰时闪亮的眼睛。风掠过四百年前殖民者栽下的棕榈树冠,将妻子的遮阳帽吹落在满地石栗花之间,婴儿车里的小女儿突然咯咯笑出声来——这张最终没对好焦的全家福,却意外凝固了所有喧哗与悸动。
圣基茨的每个清晨都像被热带季风重新漂洗过。当我们站在硫磺石要塞斑驳的棱堡上,透过十八世纪铸铁炮管望见四代人相似的眼眸时,突然读懂了英国管家后裔那句戏言:"这里的时间是蜂蜜,黏住三代人仍能拉出金丝"。八旬祖父翻出泛黄的1952年殖民政府批文,发脆的纸页上赫然压着相同的灯塔海岸线,只不过当年祖父攥着通商许可独自前来,如今我们全家人赤脚踏着同一片温热的黑沙滩。
加勒比潮水漫过脚背的午后,妻子总要把三个孩子按顺序摆放在桅杆酒店的彩虹拱门下。去年今日的照片里,女儿们裹着鹦鹉螺花纹的襁褓,而今她们已能用沾满沙粒的小手举着木槿花追逐浪花。我发现每个孩子面向镜头的笑容都在蜕变:长子从怯生生攥着爷爷的文明杖,变成主动帮游客校正三脚架的小向导;次女学会用克里奥尔语向卖椰子的老妇人问好时,眼角那道晒伤的红痕格外鲜艳。
暮色爬上基督山脊的时刻,全家挤在薄荷绿的老式甲壳虫车后座,司机播放着钢鼓版本的《茉莉花》。后视镜里悬挂着十五个夕阳——我们每周往返移民局和学校的车轮印,都镀上了火山灰的淡紫色。副驾驶座上摞着尚未拆封的永居证件,塑封膜反射着玫瑰色云霞,某个瞬间竟与孩子们上个月在雨林瀑布前抛起的彩虹水花重叠。此刻婴儿浅金色的发梢扫过文件袋,我突然看清所有奔波的意义:那些移民律师函上的烫金徽章,终将化作相册里某个生日派对上闪亮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