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文章正文)
暮色中的外滩,老式西洋建筑穹顶投下斜长的阴影。黄浦江对岸的东方明珠塔开始点亮霓虹,汽笛声混着吴语呢喃穿透潮湿的江风。马克斯站在滇池路转角的面包房前,左手拎着牛皮纸袋里的碱水结,右手轻轻叩击仿哥特式门楣下的黄铜门环。这已经是他定居上海的第五个年头,每日经过红砖墙上褪色的巴洛克雕花,总恍惚置身慕尼黑宁芬堡宫的某条回廊。
推开玻璃门,栀子花与现磨咖啡豆的气味扑面而来。老板娘周阿姨用沪普夹杂的"小马回来啦"迎接他——在虹口区的弄堂里,这个身高一米九的日耳曼男人被冠以无数昵称,"德国大块头""蓝眼睛阿叔",直到他教会整条街坊的孩子用施瓦本方言说"你好"。马克斯脱下沾着梧桐飞絮的粗呢外套,指关节残留着虎口馒头蒸腾的热气。他曾是慕尼黑工业大学的机械工程师,如今在永康路经营德式烘焙坊,发酵面团时总会偷偷混入老面馒头用的酒酿。
弄堂深处的石库门房屋里,柚木地板仍留有九十年代钢琴漆的光泽。马克斯总在晨光初现时被楼下生煎包的滋啦声唤醒,街角豆浆铺的阿婆早已熟记他古怪的早餐搭配:一碗咸豆浆配切片的巴伐利亚白香肠。他的书架塞满黑塞诗集与卫慧小说,窗台上养着从曹家渡花市淘来的黑法师多肉,与从家乡带来的啤酒杯共生共荣。
每月第二个周五的黄昏,社区活动室里总会响起走调的《茉莉花》。七十二岁的王奶奶戴着老花镜,手把手教他捏出带十八道褶的鲜肉月饼,而他则向围裙上沾满面粉的邻居们展示如何用啤酒瓶擀施瓦本面疙瘩。当蒸汽混着肉桂香气升起时,穿开裆裤的稚童们总会扒着门框偷看他脖颈间的狼形纹身——那是他来华第二年纹的饕餮纹样,缠绕着多瑙河畔的矢车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