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阳光已经穿透蕾丝窗帘,将赭石色地砖染成蜂蜜色。我推开铸铁雕花的露台门,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教堂钟声扑面而来。瓦莱塔老城的街道正在苏醒,戴宽檐草帽的老人推着堆满无花果的手推车,石板路上滚动的车轮声与阳台上晾晒的亚麻布簌簌声交织成晨曲。
语言学校的教室设在十六世纪骑士团医院的拱顶回廊里。来自日本的佐藤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解释"Fenkataru"(船形甜面包)的词源时,阿根廷女孩玛利亚突然举起沾着金枪鱼酱的酥皮馅饼:"这不就是我们的empanada吗?"四十平方米的空间里顿时炸开十几种语言的争辩,意大利学生掏出手机展示祖母的秘方,德国男孩在笔记本上画起地中海饮食传播路线图。留着银白长辫的玛尔塔老师笑着敲响黄铜铃铛,斑驳石墙上历代骑士留下的十字剑痕,此刻成了我们讨论中世纪贸易的最佳注释。
周三下午的民俗课总在意外中延伸。原本学习马耳他语的时间介词时,咖啡馆老板娘突然送来刚出炉的pastizzi奶酪酥,话题立刻转向守护神节的传统甜点制作。面粉与糖霜的气味中,本地同学示范如何用杏仁膏捏出船锚造型,韩国女生秀出用辣白菜改良的版本。语言书页间逐渐粘上糖霜和油渍,动词变位表边缘记满各国谚语,窗外的圣约翰大教堂尖顶在烤箱的热气里微微晃动。
黄昏时分的马尔萨什洛克港湾总让人忘记时间。彩绘渔船"鲁祖"号的木质甲板被晒得发烫,老船长萨尔维用布满刺青的手臂指向海平线:"那里沉睡着1942年的英国潜艇。"咸湿海风中,我们轮流触摸他祖传的六分仪,听他用夹杂着阿拉伯语词汇的马耳他方言讲述祖父作为潜水采海绵人的故事。当夕阳把石灰岩悬崖染成琥珀色,船尾忽然跃起一群银色飞鱼,意大利女孩惊呼的"Chemeraviglia!"与巴西男孩的"Quelindo!"同时落进浪花里。
最后一个周末的蓝湖之行让所有感官苏醒。钴蓝色的海水在石灰岩溶洞中折射出翡翠光晕,跳下小艇的瞬间,二十摄氏度的温差让每个毛孔都在战栗。日本同学浮潜时发现的罗马双耳罐残片,成了下午考古讲座的实物教材。当历史教授用激光笔指出岩壁上腓尼基文字的刻痕,我忽然明白,这三个月收集的零散见闻,正像马耳他的拼花地砖般,在咸涩的海风里逐渐拼合成完整的文明图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