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色的海水在黎明前微微颤动，潮声里混杂着椰子树叶沙沙的响动。男人将最后半截椰子壳扔进火堆，带苦味的青烟立刻被海风吹散。他弯腰检查独木舟侧面的平衡杆，粗糙的手掌摩挲过七百年前祖先用贝壳雕凿的纹路，那些回旋的波浪与鱼形符号早被岁月磨成模糊的凸起，却仍能在星光下泛出贝壳独有的珍珠光泽。东方天际线裂开第一道缝隙时，四个扛着渔网的身影已出现在珊瑚礁边缘，他们赤裸的脚掌避开锋利的砗磲残壳，像某种古老海洋生物般无声地滑入水中。
瓦努阿图人不需要罗盘和钟表来判断渔汛，他们鼻腔里永远萦绕着海水的咸腥，耳膜深处保存着潮汐的震颤频率。埃菲特岛的老渔民会在雨季来临前观察石斑鱼眼睛的色泽，当鱼眼虹膜变成混浊的乳白色，就意味着该收起细网眼的渔具，改用祖先留下的棕榈纤维大网。这种用火山泥反复浸泡晒干的渔网重得惊人，需要八个成年男性才能拖拽入海，但它可以滤过未成年的幼鱼，让鱼群像穿过筛子的月光般自然分流。
十二岁的艾纳姆第一次跟父亲夜捕时，曾在星光下见到鳞片形成的银色漩涡。飞鱼群撞破浪花的瞬间，老练的捕手能根据飞溅水雾的形状判断鱼群游向。他们用特制的木槌敲击船帮，发出的空响会在水下传播特殊频率，将受惊的鱼群驱赶到珊瑚礁围成的天然陷阱。这时浸过桑托岛黑蜂蜜的渔网开始发粘，那些试图穿越网孔的鱼会被黏液暂时黏住鳃盖，在缺氧昏迷前被快速拣选放生——这是现代声纳探鱼器无法理解的生命智慧。
月圆之夜的海面会浮起荧蓝色光带，老酋长说那是溺毙者的魂灵在巡游。撒网人必须轻声哼唱祖传的调子，用空心木棍有节奏地叩击水面，据说这样可以让魂灵误以为是海龟在换气而不至靠近。真正危险的从来不是幽灵，而是东南季风带来的赤潮，那些暗红色藻类会让整个海湾的贝类在四十八小时内变成致命的毒药。因此每个渔村都保留着用火山灰记录赤潮周期的树皮卷，发黄的表层刮开后，黑色灰烬写就的年份可以追溯到独木舟首次环岛航行的时代。
当澳洲的拖网渔船开始在公海游弋，岛民们逐渐意识到某些深海鱼类的洄游路线正在消失。去年雨季，艾纳姆跟着保护组织的快艇出海，看到父亲描述的鲣鸟捕食点只剩下漂浮的塑料瓶。但他们依然在每个涨潮夜向海中投掷用面包果雕刻的小鱼，这些涂着火山黏土的祭品会在珊瑚缝隙间缓慢瓦解，最终变成鱼群的食物——或许瓦努阿图人真正捕捞的，从来不是具体的某种石斑或鲭鱼，而是将潮汐、季风与星轨编织成网的永恒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