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地中海在阳光下泛着碎银般的光泽，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柑橘树的清香拂过石灰岩垒砌的高墙。我站在科斯皮夸镇倾斜的巷道中央，望着那组由蜂蜜色石墙构筑的塔楼式建筑群，花岗岩基座在正午的光线里显露出某种沉静的威严。圣爱德华学院正门顶端的铸铁风向标突然转动起来，生锈的金属轴发出尖细的摩擦声，惊起栖息在钟楼尖顶上的黑背海鸥，它们掠过空中划开白色盐雾的身影，像极了一百二十年前穿越战火而来的第一任校长科伦巴神父手中飘动的黑袍。
这个始建于1929年的教会学校群至今保持着令人惊异的完整性。穿过绘有圣乔治屠龙彩绘的拱形门廊，镶嵌着十六世纪马耳他骑士团纹章的玫瑰窗下，手工打磨的石阶已经被二十万双年轻学子的皮鞋磨出凹陷的弧形。我用手掌触摸文艺复兴风格的壁柱，发现那些看似坚硬的珊瑚石灰岩表面实际上密布着细如发丝的气孔——这是海浪在岩石形成的三千万年里持续雕刻的痕迹，此刻正在我的指尖渗出潮湿的凉意。
沿着修道院式的双层回廊徐行，中庭的橘树正从青砖缝隙里抽出新芽。忽然有管风琴的乐声从礼拜堂的菱形穹顶渗出，裹挟着熏香余韵的声波在十二米高的穹窿空间里折射，在廊柱间形成奇妙的和声。身着深蓝色制服的少年们抱着课本快步穿过光线明暗交错的拱券，他们的影子投射在镶嵌着十字军徽记的墙面上，与1919年为躲避瘟疫而暂居此地的西西里修士们留下的涂鸦重叠成幻影。
副校长法鲁贾女士推开校长室厚重的胡桃木门时，橡木轴承转动的声音与档案记载中1935年墨索里尼轰炸机群掠过时的防空警报发生了某种时空错位。阳光从哥特式尖拱窗射入，照亮陈列柜里泛黄的学生名册，1942年那个在空袭中用身体掩护化学实验室的十七岁学生，名字下方浸润着永远无法消除的硝烟气息。窗台上摆放的星象仪仍在缓慢旋转，那是1970年代天文社团用战损飞机的残片改造的教具，黄铜环上深浅不一的刮痕构成了独特的年轮。
当暮色将海平面染成葡萄酒般的紫红时，我站在可俯瞰整个大港的观景台。来自三个大洲的年轻面孔正在橄榄球场上奔跑，他们鞋钉掀起的草屑与远处货轮拉响的汽笛声交织成奇妙的合奏。科伦巴神父亲手种下的橄榄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虬结的树干早已超过他当年用戒尺丈量时的最高刻度，却依然按照某种超然于时空的韵律生长。钟楼传来七声钟鸣，惊飞的海鸥翅膀拍打空气的节奏，恰好与圣诗班正在排练的复调赞美诗形成完美对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