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时，海浪声便从半开的木质百叶窗溜进来，带着南太平洋特有的潮湿与咸涩。我赤脚踩在茅草屋顶度假屋的地板上，碎珊瑚铺成的小径在脚底沙沙作响，远处蓝得近乎魔幻的海平面上，几艘独木舟正划开粼粼波光。这片由83个岛屿串成的珍珠项链，似乎被时光刻意遗落在经纬度的褶皱里，连空气中漂浮的鸡蛋花香都染着旧世纪的慵懒。
在塔纳岛的火山灰平原颠簸了三小时后，硫磺气息率先刺入鼻腔。亚苏尔火山低沉的轰鸣像大地深处的巨兽在翻身，赤红色岩浆在暮色中喷涌飞溅，与头顶密布如钻石的南十字星群碰撞出超现实的幻境。向导卡西姆用树皮布裹着滚烫的火山石烤熟香蕉，他掌心的纹路与火山裂痕同样深邃，"我们相信每道岩浆都是祖先重回人间的路。"当飞溅的熔岩照亮他黝黑脸庞上的图腾刻痕时，我突然理解了这个民族将生死视作轮回的哲学——土地在毁灭与新生间永续不止，如同潮水退去后，沙滩上又会生长出新的椰苗。
三日的纵帆船航行把我们从火山炼狱带往水色天堂。在桑托岛百万美元海湾，海水呈现出二十种层次的蓝，砗磲贝在浅滩张开虹彩流溢的巨壳，柠檬鲨的银影从舷窗外倏忽而过。潜导艾米丽切开硕大的面包果，乳白色汁液滴在甲板上引来成群雀鲷，"二战时美军留下的残骸成了最热闹的水下公寓。"她指着海图中标注的SS总统柯立芝号沉船位置，铁锈斑驳的船舱里如今游弋着霓裳羽衣的拟花鮨，战争伤痕被时间酿成了童话。
维拉港周六市场的喧嚣裹挟着多重时空。法国长棍面包与木薯糕并肩躺在芭蕉叶上，酋长女儿玛塔缝制的纳萨维树皮画旁，退役的澳大利亚飞行员正兜售火山灰制成的黑陶。当暮色浸透烤乳猪的炊烟，码头上突然爆发出海浪般的欢呼，十几个少年从三十米高的木塔纵身跃下，绑在脚踝的藤蔓在最后一刻惊险绷直——这种传承千年的"陆上蹦极"纳高尔，曾是验证男孩成年的生死仪式，此刻却成了欢迎游客的即兴表演。地面扬起的尘埃在夕阳里翻涌，仿佛看见无数祖先之灵正乘着藤蔓荡向永恒。
离岛前夜的风裹挟着雨季将至的讯息。我在蓝泻湖边遇见正用棕榈叶编织渔网的老人诺尔，他腕间贝壳手串与年轻时参加黑魔法仪式的伤疤相互摩挲。"你们总在寻找天堂，"他将刚编好的小鱼递给我，叶脉在掌心留下微痒的纹路，"却不知天堂就在学会与火山共生、与飓风共舞的每一天。"潮汐声中，暗夜绽放的夜来香突然簌簌坠落，像无数细小星辰沉入黑绒般的海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