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上沙滩时,暮色正从火山灰云的缝隙间漏下来,像一场未尽兴的落幕。瓦努阿图的潮声裹挟着热带植物辛辣的气息,远处的亚苏尔火山在薄雾中吞吐硫磺,恍惚间竟像极了港岛某个暴雨将至的黄昏。郑伊健摘下墨镜,任咸涩的海风撕扯着发尾微卷的长发——这曾是铜锣湾霓虹里最招摇的标志,此刻却在原始岛屿的罡风里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妥帖。
三十八小时前他蜷缩在波音787的舷窗边,看着机翼切开赤道线的瞬间,忽然想起《古惑仔》拍摄间隙陈小春说的戏言:"要是哪天扛不动刀了,就找个太平洋小岛卖冰椰子。"现在他赤脚踏过火山岩堆积的黑沙滩,珊瑚碎屑在趾间咯咯作响,远处戴着木雕面具的原住民正踩着雷鬼鼓点起舞,裹着草裙的少女脖颈上,黄金打造的贝壳项链折射出落日最后的余晖。
当地人说塔纳岛的夜晚有两种光,火山熔岩永恒流动的暗红,和蓝洞深处月辉浸染的幽蓝。当他在树屋吊床上看见北斗七星以陌生的角度垂坠,手机信号格彻底熄灭的黑暗里,某段九十年代的老电影胶片突然在记忆显影:兰桂坊呛人的威士忌,油麻地天台招展的晾衣绳,还有首映式红毯上永不停歇的闪光灯瀑布。此刻代替这些喧嚣的,是椰子蟹爬过朽木的窸窣,以及潮汐往复时珊瑚礁吞吐的叹息。
雨季第一场暴雨袭来那夜,他在火山营地遇见流浪的法国人类学家。"你以为在逃离什么?"对方晃动着用诺丽果酿造的土酒,"那些追着你要签名的年轻人,和举着弓箭守护卡瓦仪式的外岛长老,本质上都在自己的结界里活着。"闪电劈开天际的刹那,郑伊健忽然看清半山腰的十字架墓地——十九世纪传教士带来的信仰,如今爬满了当地人用火山岩雕刻的祖灵图腾。
离岛那日酋长送来串鲨鱼齿项链,说是能驱散"现代世界的恶灵"。快艇划开翡翠色海面时,他回头望见棕榈树梢腾起的炊烟,竟与中环凌晨四点的霓虹光影有了某种诡异的相似。舷窗倒影里,那缕标志性长发已被海风驯服成乱糟糟的波浪,如同某种正在缓慢褪去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