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艾草的清香飘散在美茵河畔时，张伟总会从檀木箱底取出那卷用油纸包裹的竹简。这是他离开汨罗时，族老在屈原祠前的香炉灰里焚过三炷香后郑重交予的，此刻在法兰克福公寓二十八层的落地窗前徐徐展开，泛黄的篾片上"路漫漫其修远兮"的篆刻正与窗外哥特式教堂的尖顶构成奇异的重影。厨房里传来烤箱定时的滴滴声，黑森林蛋糕的甜腻正与竹简上残留的艾草香在空气中角力。
五年前的立秋，张伟裹着湘北特有的湿冷走进斯图加特市政厅的暖黄灯光里。公务员玛蒂娜接过他手写的德文申请表时，蓝灰色瞳孔突然泛起波光："您的花体字母让我想起祖母的婚书。"这一刻他才惊觉，幼时在屈子书院摹写《九歌》练就的腕力，竟在巴符州的某个黄昏与十九世纪施瓦本手写体产生了量子纠缠。现在他指导新移民练习德语书法时，总会往砚台里添一勺汨罗江边带来的朱砂。
社区中秋晚会上，穿巴伐利亚皮裤的机械工程师李叔调试着全息投影的龙舟，他的女儿丽莎正用施坦威钢琴弹奏工尺谱改编的《橘颂》。当全息锦鲤与巴洛克浮雕穹顶相映成趣时，张伟看见人群中白发苍粼的汉学家霍恩教授，正用湖南方言向慕尼黑来的留学生讲解粽叶包裹的哲学——"就像歌德用十四行诗包裹浮士德的灵魂"。
冬至前夜，汨罗同乡会的视频会议窗口在电子壁炉的虚拟火焰里跳动。慕尼黑中餐馆老板娘王姨展示着改良的椒盐啤酒鸭，科隆大学博士后小陈正用拓扑学解构龙舟竞渡的流体力学。当有人说起老城区要拆掉唐人街牌坊时，柏林洪堡大学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楚腔的"謇朝谇而夕替"，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每逢端午仍要在市政广场齐诵《天问》的段落。
海关扣押那箱真空包装的汨罗粽子时，张伟在申诉信里写下"文化基因的冷链运输"。现在市政文化局特批的端午展位上，黑红金三色缎带捆扎的竹叶粽，与环保组织提倡的有机材料包装相得益彰。展览图册里，屈原铜像的衣袂被ps进勃兰登堡门的廊柱之间，某个角落印着张伟没能翻译彻底的句子："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就像他书房里那盆坚持用汨罗红土栽培的欧洲山茱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