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东京荒川区的天空还泛着鸭蛋青色。张明蹲在24小时便利店的储物间里，将刚出库的冷藏饭团逐个贴上标签。后颈的汗水渗进浅灰色工作服时，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大连周水子机场，父亲握着他机票的手一直在抖，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夹克袖口蹭着他手腕，刺痒感至今清晰得像是刻在皮肤里。
这是我来日本的第四个月，靠着语言学校上午的课程和两份兼职维持生计。深夜在居酒屋刷盘子时，总会遇见同样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国青年。他们用沾满油渍的围裙擦手，在抽烟区用微信给家人发语音："妈，这里时薪有1000円呢"——这句话被重复的次数，多过涩谷十字路口每天变幻的红绿灯。
移民中介永远不会告诉你，办理特定技能签证需要的不仅是五万円的保证金，还有让指甲缝永久残留消毒水味道的觉悟。护理专业的李姐握着老人枯槁的手教我用关西腔说"该换尿布了"，她的手机相册里存着河北老家的两层小楼，房贷数字比皱纹更深地刻在额头。我们合租的六叠榻榻米房间里，洗衣机转动的声音能盖过国际电话里的叹息。
文化厅的最新数据显示，日本护理行业缺口将在2025年达到34万人。当我跟着介护福祉士资格考试教材读到"终末期照护"章节时，突然理解为什么便利店那位总买梅子饭团的独居老人，每次付钱时都要把硬币一枚枚抚平。这个把孤独升华成美学的国度，正在用看不见的齿轮，把我们的青春碾磨成支撑少子化社会的养料。
横滨中华街的算命摊前，总徘徊着和我们一样攥紧技能实习手册的人。他们用半个月工资换一张写满汉字的签文，却忘记命运早就在入境管理局的印章落下时被改写。当我在超市对着298円的豆芽菜犹豫时，手机跳出老家县城的新闻：表弟刚用家里全部积蓄盘下的奶茶店，倒闭在了放开管控的春天。
下个月大阪的樱花祭，语言学校的越南同学说要穿着奥黛去拍照。我想起老家阳台上那株总开不好的山茶花，终于明白移民就像强行移植的植物，要先把根系泡在苦涩的海水里才能存活。就业指导课老师演示写履历书时，我的汉字总在"家庭负担"那栏洇出毛边——那些被签证种类、学时证明和汇款单压弯的清晨，原来都是故乡的枝叶在异国土壤里挣扎生长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