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褪尽的横滨港飘着细雨，青灰色海面传来蒸汽轮机断断续续的轰鸣。1871年5月18日清晨，153个模糊的人影在栈桥边缩成颤抖的黑点，他们褪色的麻布衣襟被太平洋咸涩的海风掀起，露出藏着美洲地图的里衬。横滨海关的铜钟敲响五下，三井物产的"芝加哥号"货轮收起生锈的铁锚，载着这批特殊货物驶向未知的太平洋彼岸。
明治政府的印章在泛黄名单上渗出墨痕，边缘处可见未干的朱砂。这卷被外务卿寺岛宗则攥得发皱的文书，记录着日本首次政府派遣移民的全部信息——从越前国鲭江藩的浪人武士井上胜之助，到摄津国西宫神社神官次女吉田千代，再到官费留学生平山金三郎。每一个墨字背后都藏着维新政府的焦虑：明治四年初颁布的《海外渡航许可令》看似开放国门，实则严控着每个离境者的身份。名单里半数人员贴着"巡查补"的职衔笺注，腰间的短枪与和服褶痕同样清晰。
咸湿水雾中，十二岁的铁匠学徒森卯太郎死死攥住船票。他的袖袋里藏着张写满俄文的契约纸，大阪中介拍胸脯保证函馆渔场"日付三十钱"的承诺还带着烧酒气息。货舱里的硫磺味混着咸鱼恶臭，让蜷缩在麻袋堆里的长州逃民山田五郎想起戊辰战场上焦黑的尸体。当他们途径小笠原群岛时，晕船的萨摩女工在舷窗边呕吐，漂白的浪花里突然冒出抹刺眼的红——某位大人物塞进移民队伍的妾室，正将写有情夫名字的绸缎腰带抛入海中。
旧金山港的检疫官在半年后翻开皱缩的名单，蓝墨水姓名旁添了17道铅笔划痕。来自纪州的女佣在甘蔗园高热中说着胡话死去时，怀里还揣着和歌山县签发的渡航手形；土佐藩的落魄剑客用胁差剖开腹部前，用炭笔在名单背面记下债主名字。当幸存者抬着檀木箱踏上瓦胡岛珊瑚礁，箱中1584枚政府特铸的"海外开垦纪念银币"正随浪涛摇晃，每枚背面都刻着那句御批——"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