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入珊瑚海的那一刻，父亲的手指正在细沙上勾勒最后一道波纹。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茅草屋檐垂下的露水绳纠缠在一起，沙盘里洇开星罗棋布的岛屿，正中央蜷缩着用露兜树叶叠成的海龟。十五年来我数过三十三次椰子蟹钻进沙堆的轮回，却始终辨不清父亲沙画里通向神话时代的秘径。
我们的村庄悬在火山与海洋之间。每个季风转向的清晨，母亲会解开藤编食篮的蝴蝶结，往我发辫间别一朵褪色扶桑花。穿过露水打湿的木麻黄林时，野鹦鹉总在讥笑我抱在胸前的塑料课本——那是用父亲在三小时船程外的度假酒店画沙画换来的。游客们把父亲创造的宇宙装进玻璃瓶，他却总说真正的星星早已藏在祖父那代人的皱纹里。
去年火山喷发的红雾染透了整个雨季，我蹲在泉水边漂洗玳瑁梳子，突然听见岩浆凝固在贝叶经上的古老颤音。老人们说山神的叹息会渗进少女的脚踝，可我分明看见对岸新立的手机信号塔，像支银白色骨矛刺穿了飘着芋头香的炊烟。当澳大利亚货轮第一次运来柴油发电机时，母亲把祖传的露兜树皮布收进铁皮箱，连同箱底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十六岁的她戴着贝壳项链，正往即将远航的舅舅独木舟上系鸡蛋花。
咸涩的海风漫过窗台时，我常盯着掌心交错的纹路发呆。昨夜父亲教我画旋风图案，月光突然在沙粒间碎成十七块岛屿的形状。他说当海水漫过石阶第三道刻痕那天，祖先的独木舟会载着所有被冲散的歌谣，沿着银河逆流而上。而我偷偷把手机藏在裙褶里，录像功能正默默吞噬着沙盘里最后一个完整的图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