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掠过耳际时,我正站在圣朱利安斯酒店的露台上俯瞰地中海。晨光中的海水呈现出奇异的渐变色,近岸处是通透的绿松石蓝,随着视线的延伸逐渐沉淀为深邃的钢青色,航道上往来渡轮的白色浪痕如同撕开的蕾丝花边。七世纪阿拉伯商人赋予这座群岛「马耳他」之名时,大概也曾被这种强烈的色彩碰撞震撼——在地中海的中央,时间的沙漏仿佛被调慢了流速。
沿着瓦莱塔城墙的斜坡下行,踩过被岁月磨得发亮的蜂蜜色石板,整座世界文化遗产之都就是座立体的迷宫。巴洛克风格的教堂金箔穹顶突然从狭窄街巷尽头升起,转角撞见现代艺术画廊的彩绘玻璃橱窗,英国人留下的红色电话亭里,老妇人用马耳他语高声讲着电话。圣约翰大教堂里,卡拉瓦乔的《被斩首的施洗者约翰》仍在讲述四百年前的谋杀现场,而五十米外的现代议会大厦前,披着防晒纱巾的穆斯林女孩正举着奶油卷冰淇淋自拍。
在戈佐岛的某个月夜,我跟随本地渔民潜入蓝窗遗址附近的海域。月光穿过六米深的海水,在白色石灰岩海床上投射出流动的光斑。虽然陆地上的标志性拱门已坍塌于2017年的风暴,但海底残存的巨大岩柱间,银鱼群正演绎着永恒的圆舞曲。浮出水面时,维多利亚城堡的剪影悬浮在靛青色天幕,宛如中世纪手抄本上的烫金插画。
某个周日误入姆西达的狂欢节游行,恍若跌进费里尼的电影场景。二十米高的纸糊巨人摇摇晃晃穿过街道,浑身缀满镜片的舞者将阳光折射成彩色光雨,戴犀牛头盔的孩子们踩着滑板抛撒彩纸。空气里飘着炸猪油糕的香味,白发老人用单簧管吹奏着混杂西西里民谣元素的进行曲。这一刻突然领悟到马耳他的神奇本质——它从来不是某个文明的注脚,而是在地中海的惊涛里,用三千年碰撞出的璀璨结晶。当黄昏染红三姐妹城的港湾,渡轮拉响汽笛划破粉橘色的暮霭,手中仙人掌果鸡尾酒的碎冰正巧发出细微的爆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