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白色沙滩被海水浸湿成透明琥珀色，我赤脚踩着细沙前行，远处的海平线上突然跃出一团火焰——那是塔纳岛上的亚苏尔火山。云层被硫磺烟雾染成诡异的橘红，闷雷般的轰鸣从地底传来，脚下的火山岩正在震颤。在这片由83座岛屿组成的南太平洋群岛上，"陆地"从来不是安分的，沸腾的岩浆永不停息地重塑着地表，像极了创世神话中未完成的篇章。
海水在坎纳克酋长递来的椰子壳里摇晃。这位身涂赭石色火山泥的老者蹲坐在独木舟上，指甲缝里嵌着数十年编织棕榈绳留下的深褐痕迹。他说起先祖踏着彩虹桥从火山口降临的故事时，维拉港的海水正漫过珊瑚礁的缺口，将整片潟湖变成波动的液态翡翠。千百年来，瓦努阿图人把大地的心跳编进芦笛的音符，在满月下围着纳卡茅火焰舞蹈。这些戴着食火鸡羽毛面具的舞者旋转时，脚踝贝壳串铃的节奏竟与火山脉动完美契合。
当我跟随岛民潜入桑托岛的蓝洞，咸涩的海水突然变得温暖粘稠。阳光被水波揉碎成跳动的金币，银色鱼群闪过时，海底火山口正吐出细小的气泡。暗流裹挟着深海的絮语，恍惚间似乎看见传说中的人鱼酋长从珊瑚城阙游过，他鱼尾上的鳞片反射着八爪鱼喷出的荧光墨汁。潜导示意我触摸沉在25米深处的打字机残骸——二战美军留下的钢铁骨架长满彩色海葵，键盘缝隙成了小丑鱼的育儿所。
暮色中的纳哥哈尔禁区散发着危险甜香。向导举着火把领我们穿过会滴血的榕树气根，雨林深处传来树皮鼓的咚咚声。暗红藤蔓突然擦过脖颈，我猛然意识到这不是植物，而是悬挂在圣石周围的三色堇蛇。部族巫医正在准备卡瓦酒仪式，研磨胡椒根茎的木杵与石臼碰撞出古老音节，他们相信这种致幻饮料能让饮者看穿活火山腾起的浓烟，望见死者在星群间漫步的足迹。
午夜涨潮时分，马拉库拉岛的海岸线开始飘散磷火。赤脚奔跑的孩童举着灯笼果壳做的提灯，光斑在潮间带跳跃如散落的星子。某个举着贝壳收音机的老人突然停下脚步，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正贴在百年芒果树干上。我们都听见了——在太平洋深沉的呼吸声中，某个比人类语言更古老的旋律正从地壳深处传来，仿佛这座群岛亘古不息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