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天光总是来得格外早。清晨五点半,青铜色阳光已经爬上骑士团城堡的瞭望台,在石灰岩城墙上拖出细长的影子。我站在瓦莱塔的街头,看着鸽子掠过圣约翰大教堂的巴洛克穹顶,忽然闻到空气里漂浮着某种混合了海盐、迷迭香与石砌建筑的特殊气息——马耳他人称之为“雅本”(Ġabra)的,或许正是这种浸润千年风雨的温柔沉淀。
三色堇在石缝间摇曳,米色城墙被海浪打磨出蜂窝状的孔隙,像一本摊开的古老密码书。走在纵横交错的街道,随时可能与十六世纪某位骑士后裔的住宅撞个满怀:黄铜门环上的八芒十字徽记,窗台上搁着当代艺术画册的铁艺雕花露台,二楼飘出法式焦糖布丁的甜香。历史的层积在这里不是废墟,而是鲜活的触须。某个拐角处,八旬老人用橄榄木手杖叩打蓝黄两色地砖,含混的马耳他语裹挟着阿拉伯语尾音:“利苏,利苏(这里,这里)——”他指向墙上被游客忽略的细节:暗褐色的纹章旁,有人用涂鸦颜料画了一只戴着墨镜的凤凰。
港口的渡轮鸣笛时,整座城市都在声波里轻轻震颤。圣埃尔莫堡垒的棱角切割着琉璃般的海水,而三公里外的三姐妹城正在用砂岩的暖调中和现代游艇的冷金属光泽。当地人递给我一杯仙人梨酿的粉红烈酒,笑说马耳他是“被诸神切成三块的面包”——每一块碎屑都沾满拜占庭金币的辉光、诺曼骑士的剑痕和阿拉伯商船的锈迹。在塔尔欣神庙遗址的黄昏里,我突然理解为什么这个微型岛国会有十种语言交织的国歌:当七个文明的基因螺旋在血脉里发酵,每一颗砂砾都会在月光下吐出诗歌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