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目黑川还浸在薄蓝的晨雾里，李远山已经熨平西装最后一道褶皱。镜子里倒映着和式移门外的枯山水庭院，十五年前从苏州运来的湖石沉默地伏在白色砂砾中，边缘被东京多雨的气候磨出青黑的包浆。这是他连续第七个年头出现在NHK经济人物特辑的镜头前，记者们总爱用"赤手空拳闯出连锁居酒屋帝国"作为开场白，却不知道当年在池袋中华料理店后厨洗碗时，刀刃般的朔风是如何从卷帘门缝隙钻进来，把他冻僵的指节按在滚烫的消毒水池边缘。
平成最后的樱花季，他在浅草寺雷门对面盘下三十平米的门脸。发酵食物的记忆从江南水乡穿越海峡——绍兴黄酒代替清酒炖煮的关东煮，用镇江醋调味的南蛮渍，母亲邮寄的陈皮被他悄悄揉进居酒屋的梅子酱。当银座的白领们举着琥珀色的"李氏秘酿"在社交媒体打卡时，没有人发现杯底沉淀的东方美人茶来自福建老家那株虬曲的老茶树。
女儿美咲的入学通知书躺在桧木茶几上，早稻田大学的校徽在晨光里闪烁。这个说着日语比中文流利、每逢春节却坚持给祖父母行跪拜礼的少女，正把京都老铺的和果子装进印着"稻香村"字样的点心匣。李远山望着庭院里新栽的染井吉野，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父亲在移民中介摁手印时，钢笔尖在"永久居留"四个字上洇开的墨团，像极了此刻正在宣纸上晕染的晨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