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掠过脸颊时,我正在卢甘维尔港的锈迹斑斑的浮桥上数行李箱的刮痕。第三只箱子侧面的凹痕是上周三塔纳岛火山爆发时撞的,当时漫天赤红的火山灰像末日预言般坠落,而旅馆老板娘眯着爬满皱纹的眼睛笑:"这不过是山的喷嚏。"她黧黑的手指在我掌心比划古老的象形符号,说能保佑行李不再受伤。
六百三十天的记忆在潮声中漫上来。最初惊艳于明信片式的蓝:孔雀蓝的海水,钴蓝的夜空,维拉港集市上女人们靛蓝的裹裙。直到某个暴雨滂沱的清晨,我在圣埃斯皮里图岛误入榕树根须编织的隧道,才发现这个国度真正的颜色是混沌的绿——蕨类植物在腐木上汹涌成浪,萤火虫的幽光随着地热蒸汽起伏,面包果树的黑影会吞没整个雨季的呜咽。
这里的时空有着神奇的延展性。渔民驾着彩绘独木舟出海,桅杆上绑着华为手机当指南针;酋长议事会的木鼓声与赌场老虎机的叮咚响此起彼伏。最难忘那个戴棒球帽的巫医,他边用棕榈叶为我驱邪,边用流利的法语解释量子纠缠。当火山灰覆盖的机场瘫痪时,人们从帆布包里掏出木雕祖先像放在跑道上祈祷,雕像旁还躺着半瓶没喝完的可口可乐。
渡轮引擎开始轰鸣的刹那,二十个赤脚孩童突然从椰林里窜出来。他们手腕脚踝绑着贝壳串成的铃铛,在潮湿的木板路上跳起告别的传统舞。领头的男孩有双琉璃般的眼睛,他将一支风干的赤槿花插进我发间,花蕊里还凝着昨夜的露水。咸腥味的风暴在逼近,而他们踩着祖先谱写的舞步,在雷鸣般的涛声里旋出轻盈的圆弧。
七层甲板下的引擎室传来震动,我看见舷窗外的海平线开始扭曲。雨云坠落的轨迹与萨拉族妇女编织草席的经纬线渐渐重合,码头上送行的鼓点正在被浪涌肢解。当岛屿最后一点墨绿消融在暮色中时,我摸到口袋里有颗温热的火山石——准是哪个孩子偷偷塞的伴手礼,石头上用白垩画着简易帆船,船头指向南十字星亘古不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