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维拉港国际机场时,热带夜风裹挟着鸡蛋花的甜腥扑面而来。候机厅的吊扇懒洋洋旋转,投下晃动的光影,一位当地妇女将新摘的扶桑花别在我耳后,指尖的温热像极了三日前岛民递来卡瓦酒时掌心的触感。此刻,我的行李箱里除了晒成蜜色的草编织帽,还塞着半瓶火山灰——来自塔纳岛那位老酋长的馈赠,他说这灰烬能让人记住土地的温度。
海关官员的章悬在护照页上方停顿两秒,突然哼起我听不懂的比斯拉马语民谣。玻璃窗外,深蓝的天幕缀满南十字星,接驳车碾过珊瑚砂地面的碎响,与记忆中独木舟划过潟湖的波纹声重叠成某种倒计时。安检通道外陈列的塔纳咖啡豆,在紫外线灯下泛着奇异光泽,如同他们崇拜的火山神灵眨动的眼睛。
三个月前降落时的眩晕感仿佛犹在皮肤表层。那天正午的太阳将海关铁皮棚晒出波浪形的蜃景,穿碎花裙的孩童踮脚把贝壳项链挂在我脖颈,贝壳边缘的细齿蹭得锁骨发痒,他们咯咯笑着跑开,赤脚踏出的脚印很快被潮汐抹平。如今行李箱里沉睡着八十四个岛屿的故事:彭特科斯特岛蹦极少年绑脚踝的藤蔓纤维,马勒库拉岛食人族后裔用木炭在我掌心画的神秘符号,还有埃法特岛珊瑚教堂里,老牧师用破碎法语讲述的二战沉船传说。
充电宝在安检传送带上孤零零移动,我想起昨夜民宿老板执意塞给我的竹筒水,说能治愈所有渴念。他布满刺青的胳膊擦过我手腕时,分明有千年前的波利尼西亚星辰在皮肤下游走。此刻海关广播突然切换成法语提醒,搅碎了候机厅里凝滞的湿气,某位白人游客行李箱弹开的瞬间,掉出三枚已风干的诺丽果,在瓷砖上滚动出空洞的响。
免税店的棕榈油香皂气味太过甜腻,不如丛林深处腐烂柚木的气息让人心安。半月前在火山脚下迷路,守林人用蕉叶裹着熏鱼领我穿越雨林,他腰间猎刀随步伐晃动,刀柄镶嵌的珍珠母贝折射出孔雀蓝的光斑。此刻我的登山鞋缝隙里,还嵌着伊苏尔火山口滚烫的硫磺结晶,鞋带系着丛林瀑布的水珠。
当最后一位岛民隔着海关玻璃比出六芒星手势,候机厅骤然响起台风预警广播。地勤人员不紧不慢地加固百叶窗,如同他们世代用藤条捆扎棕榈屋顶那般从容。突然涌入的热带气旋卷走了我的入境卡存根,那张皱巴巴的纸片在暴雨中翻飞,恍惚化作圣灵降临节少年们放飞的信天翁形状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