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的藤蔓低垂,像一串串凝固的泪珠,在穿过树冠的微光里若隐若现。向导瑞图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层层枝叶,刹那间,潮湿的腐殖质气息裹着地下河的水腥味扑面而来——这里的空气是有重量的,它沉甸甸地坠在我的鼻腔,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硫磺气息,仿佛踏进的不是岩石构筑的甬道,而是某只巨兽半张的咽喉。
四百年前火山喷发形成的管状洞穴在脚下延伸,凝固的熔岩表面布满珊瑚礁般的孔隙,赤脚踩上去的触感既像踩碎一片晒干的秋海棠,又像是抚过老妇人松弛的皮肤。手电筒的光柱划过穹顶时,数万只长尾果蝠突然惊起,它们摩擦岩壁的沙沙声与翅膀破空的震动声在腔体里反复折射,汇聚成令人眩晕的轰鸣。瑞图停下脚步,指尖按在凸起的玄武岩纹路上:“听到石头的呼吸了吗?”
这位马勒库拉岛原住民的后裔熟知每个弯折处的传说。他讲述第三代大祭司如何在此观测星辰坠落,说那些斜插在洞壁上的燧石阵列曾经会随月相变换角度;又指向某个形似人脸的钟乳石柱,说被海啸卷走的渔夫妻子至今仍在对岸山洞里唱挽歌。某种乳白色的荧光苔藓在此时亮起来,沿着我们的足迹蜿蜒成星河,黑暗中忽然浮现出壁画:赭红手掌印层层叠叠覆盖着黑色野猪与独木舟的图案,最深处那道刻痕足有三指宽,据说是百年前食人族酋长处决战俘时,石斧与锁链撞击留下的伤痕。
当顺着地下河道漂流到出口时,咸涩的海风涌入鼻腔,崖壁外浪涛正冲击着千疮百孔的玄武岩柱。那些被侵蚀出蜂窝状孔洞的石柱群浸在暮色里,像极了我们刚刚穿越的洞穴在镜子里的倒影——或许这座岛屿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母体,所有洞穴不过是它向陆地与海洋同时敞开的子宫,吞吐着咸水与岩浆,也吞吐着无数即将消散的故事与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