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像落基山脉上飘散的雪,寂静无声地融化在晨光里时,我常常站在温哥华公寓的飘窗前数算岁月。橱柜最底层的松木盒子里躺着五本不同颜色的护照,从最初贴着学生签证的绛红色证件,到如今枫叶卡边缘泛起的细小折痕,抽屉每次拉开时飘出的淡淡雪松香,总让我想起初抵多伦多皮尔逊机场那日,混着除冰剂味道的二月寒风。
初抵北境的第一年,白日总被切割成零散的碎片。晨起在语言班反刍动词变位,午后辗转于超市货架对比物价标签,深夜伏案填写永居申请表格时,台灯暖黄的光圈里飘着肉眼可见的哈气。某个零下二十度的清晨,我站在士嘉堡公交站啃着冷硬的贝果,看路面积雪在车轮反复碾压下凝结成黑冰,忽然读懂了几周前社区中心墙上那幅因纽特版画——原来极寒真的能让时间凝固成可触碰的晶体。
第三年春天,我的工位上开始出现写着"欢迎加入项目组"的枫糖浆饼干盒。蒙特利尔老港的黄昏里,魁北克同事将我的中文名用法语腔调念成诗意的音节,带着烟熏肉香的手指在工程图纸上圈出施工难点。移民顾问当年说的"五年融入期",此刻才在每周五办公室的啤酒之夜中显影:当加拿大同事自然地在我带来的腊肠披萨上叠加枫糖浆,某种超越文化差异的奇妙融合正在锡纸上发生。
第五个圣诞季来临前,我已能用铲雪时的咯吱声辨读天气。温尼伯的暴风雪夜里,乌克兰裔邻居送来甜菜浓汤,华裔房东太太塞给我装着手写春联的红色信封,叙利亚糕点铺的玻璃橱窗上,我们的倒影与枫叶旗重叠成模糊的光斑。拆开公民宣誓仪式的通知函时,窗外的极光正将埃德蒙顿的夜空染成流动的翡翠,恍惚间看见那个在机场攥紧行李推车的自己,正穿越五年的时光甬道,与此刻手持誓言卡的身影遥遥相望。
抽屉底层的雪松香渐渐沉淀成记忆的琥珀,枫叶卡塑封层里的年轻人眼神依然清亮。移民故事从来不是横跨大洋的直线,而是螺旋上升的年轮,每次迷途时邂逅的善意,每个破冰时刻的领悟,都在将异乡人的灵魂锻打成更坚韧的模样。当我在公民考试卷写下最后一行誓词,突然听懂了这个国度最深的隐喻:冰雪覆盖的土地之下,永远涌动着让万物重生的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