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机在凌晨两点震动时,我正蜷缩在诊疗室的折叠床上翻阅过期三年的兽医学期刊。窗外太平洋的暴雨把椰子叶砸得噼啪作响,听筒里传来蒂诺岛老渔民马塔索含糊的嘶吼:"医生!奥利维的肚子在岩石滩上炸开了!"我往急救箱多塞了两管肾上腺素,系紧雨披的瞬间,鬣蜥蜴从铁皮屋檐蹿过我的后颈,这种潮湿的触感总让我想起三年前接生的那只早产小马——它的胎盘带着同样的咸腥。
急救车轮胎在火山灰与珊瑚碎混合的路面上打滑第八次时,我意识到这场急诊的本质或许与兽医学无关。奥利维作为蒂诺岛最后一头种公牛,它的胃部肿胀实际上牵扯着三个村落来年的耕作计划。当我跪在漏雨的棕榈叶棚里,手电筒光束里浮动的不只是寄生虫,还有围栏外几十双倒映着敬畏的眼睛。他们至今仍相信我背包里银色听诊器是接通祖先灵力的法器,就像我相信他们用诺丽果和火山泥制成的外敷剂能治愈抗生素失效的创口。
在这片由34座活火山托起的群岛,兽医站的地下冰柜永远处在断电边缘,但诊室木梁上悬挂的纳瓦拉仪式面具总会按时更换。上个月台风季,我们在没有麻醉剂的情况下用独木舟运送难产的奶牛,浪潮中颠簸的超声波机显影出胎儿心跳时,老酋长突然开始吟唱雨调。当牛犊湿漉漉的头颅探出产道那刻,暴雨恰巧撕开云层,助产士说这是我为岛屿祈来的吉兆,而我知道那只是季风遇到火山热气流的自然现象。
真正让我夜不能寐的不是犬瘟热爆发,而是海水温度报告上的微小波动。那些被冲上岸的玳瑁龟胃里的塑料袋,珊瑚白化导致螃蟹迁徙引发的村落领地纠纷,现代兽医学教材里都没有记载。上周替羽冠狐蝠接生时,幼崽粉红肉翼的振颤频率,与四十海里外海底地震仪的波纹竟然形成共振,这让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岛民总说兽医是站在两个世界门槛上的萨满。
药箱底层压着伦敦皇家兽医学院的毕业证书,边缘已经被海盐蚀成波浪形。当我的手术刀剖开巨型椰子蟹的石灰质外壳时,总会想起教授说过甲壳类不属于传统兽医范畴。但在瓦努阿图的黎明市场,学童们用芭蕉叶捧着高烧的军舰鸟来敲门的清晨,这种界限就像潮间带的分界礁石——看似分明,实则每时每刻都在海水的呼吸中变幻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