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咸涩的海风卷着独木舟划过珊瑚礁的声响钻进耳膜。我的自行车斜靠在椰树干上，车轮沾满昨夜暴雨冲刷的红泥，像某种原始部落的图腾颜料。前方未铺砌的道路蜿蜒进雾气蒸腾的雨林，树冠在晨光里撕扯出锯齿状的光带——这就是瓦努阿图的早安仪式，用湿润与狂野将旅人拽离现代文明的舒适圈。
三个橡胶轮胎的间距能丈量出不同维度的南太平洋。在埃法特岛，你会先被热浪裹挟着骑过沿海椰林，突然某个转弯就把你抛进沸腾的原始市场。头顶羽毛头饰的老妇人身手矫健地翻烤着棕榈叶包裹的拉普拉普（Laplap），石板上蹦跳的芋头饼突然被从天而降的芒果砸中——那些在三十米高树冠间采摘果实的孩子正冲你大笑。沥青路面在这里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火山灰小径，每蹬一脚踏板都会扬起橘红色的尘烟，如同踩着风火轮穿越史诗现场。
火山熔岩构筑的生态剧场在塔纳岛达到高潮。租来的山地车链条在硫磺蒸汽里沙沙作响，亚苏尔火山低沉的轰鸣是天然的骑行背景乐。路过火山村落时，戴着猪牙项链的酋长会邀请你分享卡瓦酒，这种用胡椒根酿造的琥珀色液体入喉时，仿佛有上千只热带蚂蚁在食道行军。临近黄昏，当车轮碾过火山灰形成的黑色沙滩，你会发现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得如同那些被火山岩定格了千年的古树化石。
最魔幻的骑行发生在彭特科斯特岛。五月至六月的陆跳节期间，男性们绑着藤蔓从三十米木塔纵身跃向大地时，我正在丘陵地带上下颠簸。甘蔗田突然涌出的欢呼声惊飞了吸蜜鹦鹉，车把在颠簸中失控，我连人带车冲进了庆祝丰收的卡斯特姆舞蹈圈。当地人把槟榔染红的牙齿咧成新月，往我车筐里塞满带刺的木瓜。这时才明白，遍布岛屿的碎石路不是阻碍，而是群岛跳动着的毛细血管——淤青的膝盖和沾满红土的车轮，恰是最正宗的入境戳记。
当双轮在桑托岛的白沙海岸画出最后一道弧线，二战沉船锈蚀的桅杆正刺破潟湖水面。经历过火山灰的灼烤、暴雨季的泥泞和珊瑚礁刮擦的轮胎，此刻浸泡在香槟色的海水里吞吐盐粒。皮肤黝黑的孩子们追着车辙奔跑，他们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的奇妙符号，或许正是这片土地真正的导航图：没有GPS坐标，只有被季风重组的星辰，以及比柏油路更鲜活的生存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