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风裹挟着细雪撞在玻璃上时，我总会产生错乱的时空感。卡尔加里的冬季黄昏与莱茵河谷惊人相似——同样靛青的天际线，同样被冻得发脆的松枝，但鼻腔里钻入的却不是圣诞热红酒的香料气息，而是阿尔伯塔牛排馆飘来的炭烤焦香。刀叉与餐盘相撞的清脆声响中，德语词汇的尾音常常悬在半空，突然被淹没在邻桌拖长的"eh"里。
五年前带着两只行李箱降落在这片草原时，我像拆开零件错位的乐高积木般重新组装生活。市政厅的移民咨询员将咖啡杯推到我面前，杯底与实木桌面摩擦的声响，与柏林劳工局硬塑料桌面的哒哒声微妙重叠。只是这里的阳光更为慷慨，夏季白昼长得如同融化的黄油，将门阶前蒲公英的影子拉成细长的金线。
最初在弓河畔迷路成了日常功课。GPS显示着正确的经纬度，可方位感总被突如其来的冰雹打乱。德国人习惯的精准在这里被稀释成某种模糊的温情——公交车司机会多等三十秒让拄拐杖的老人落座，超市收银员记住所有常客的咖啡偏好，建筑工地的工人用铁铲在积雪上画出歪斜的笑脸。当我在社区中心德语角磕磕绊绊讲述这些时，退休教师玛格丽特眨着矢车菊色的眼睛笑道："牛仔的粗粝里裹着枫糖浆呢。"
暴风雪最猛烈的二月，邻居吉姆的柴油皮卡碾过四十厘米积雪，载我去参加消防局的紧急演习。车厢里柴油味道混合着TimHortons咖啡的焦苦，他得意展示改装的方向盘："够德式严谨吗？"后来在油砂田工作的第三个月，我戴着印有黑红金三色的安全帽，望着钻探平台在暮色中闪烁成钢铁星座，突然意识到这座城市的浪漫藏在粗粝的背后——就像当地人最爱的糙木餐桌，越是经年的划痕里，越沉淀着令人踏实的温度。
牛仔节巡游那天，套着蛇纹靴的姑娘将野牛形状的枫糖抛进我怀里。游行队伍末端的风笛声里，恍惚传来科隆大教堂的钟鸣。手中的拿铁腾起白雾，在卡尔加里澄澈的蓝天下，悄悄与莱茵河清晨的水汽相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