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未褪去，王丽娟已经开始反复检查三个鼓鼓囊囊的行李箱。丈夫正在阳台上抽第十支烟，火星在潮湿的晨雾里明灭不定。客厅角落里，印着"中国临沂"字样的物流纸箱堆成小山，里面装着十二岁女儿用保鲜膜缠了三层的石膏像——那是她美术老师送的结业礼物。推开窗，远处临沂小商品批发市场的巨幅招牌仍在闪烁，二十年未曾熄灭的霓虹灯光把防盗窗的倒影投射在打包好的行李箱上，像一道道细密的伤口。
这座因物流而兴的城市正经历着奇特的转型阵痛。当电商平台的数字化浪潮冲垮传统批发市场，三十八座专业市场在五年间萎缩过半。李守义的建材公司是最早嗅到危机的，2019年他参加汉诺威工业展时，发现德国技工维修机械臂的手法和临沂老师傅调试物流分拣机的姿态惊人相似。次年他的儿子考入亚琛工业大学，视频通话时背景里锃亮的实验室仪器，让他想起自己库房里那些贴满中文标签的德国产设备。
夜幕降临时分，移民顾问公司的会客厅永远灯火通明。穿着九牧王西装的男人们在这里反复计算德国蓝卡薪资门槛，女人们则仔细比对斯图加特和杜塞尔多夫的华人超市分布图。58同城上"德语A1包过"的广告与"物流园区旺铺转让"的信息交替刷新，某位自称"莱茵河畔孟母"的家长在微信群分享：科隆国际学校的年度野营，孩子们用临沂方言唱着《茉莉花》采草莓。
但在多特蒙德的移民局，王晓丽看见过三十七岁的同乡攥着菜刀匠职业资格证书浑身发抖——巴伐利亚手工业协会不承认他的中式厨师证。柏林新克尔恩区的地下室里，曾经的物流公司老板每天盯着墙上的欧标托盘规格图发呆，直到女儿把德语作业里的冠词错误指给他看时，才想起自己已经三天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更西边的伍珀塔尔，某位退休干部每天上午九点准时朝东方烧三柱香，香炉底下压着泛黄的《琅琊王氏家谱》。
法兰克福建材市场最近新开了家临沂煎饼铺，老板在收款码旁边挂着微信群里流转的《在德山东人通讯录》。当不锈钢鏊子升腾起熟悉的小麦香气时，总会有人轻声说起故乡那个正在改造成跨境电商园的物流基地——据说新栽的银杏树苗，和波恩莱茵河畔的竟是同一批种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