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维拉港国际机场时，机舱内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咸腥气息。我取下挂在座椅背面的草编手环——这是邻座一位瓦努阿图老妇人亲手帮我编的，她布满茧子的手指捻着棕榈叶，在四万英尺高空编织出一段带着体温的故事。舷窗外，塔纳岛的红土地正在暮色中燃烧，亚苏尔火山喷发的岩浆像是大地上裂开的血管，将太平洋的夜空灼成暗紫色。
乘着改装过的皮卡穿越丛林时，司机忽然关掉了车灯。月光漏过面包树的阔叶，在泥泞小径铺下银白色鳞片。远处传来皮鼓与竹制排笛的合鸣，盖过了轮胎碾碎火山岩的声响。“他们等你们很久了。”向导指向前方摇曳的火光，十三个赤脚的孩童手持火把排成弧形，火光照亮了他们胸前的猪牙项链与草裙边缘的贝壳装饰。老人们用树枝在火山灰地里画出的几何图腾，正随着舞者脚步腾起的红雾微微颤动。
我在Ekasup村落学到的第一个单词是“Kastom”——那些口耳相传的古老智慧像榕树的气根般扎根在每个生活细节里。玛塔婆婆教我用露兜树叶编捕鱼篓时，叶片锋利的锯齿在她掌心划出交错的白痕，她却笑着说这道伤痕会成为雨季来临的讯号。我们围坐在纳摩西酒发酵的土瓮旁，听酋长讲述祖先乘独木舟穿越星海的传说，椰子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竹片搭成的穹顶上，变成跳动的巨人。
最难忘的是黎明前的亚苏尔火山徒步。硫磺气体让呼吸变得粘稠，鞋底的高温透过橡胶传导上来。向导突然示意我们伏卧在火山口边缘，那一瞬喷涌的岩浆柱直窜三百米高空，千万吨碎石在空中炸裂成金红色流星雨。滚烫的火山灰落在后颈时，我听见脚下传来大地沉闷的轰鸣，仿佛捧住了地球炽烈跳动的脉搏。
离岛那天，码头上卖椰雕的少年塞给我一个穿孔的贝壳。“这是纳万物之灵的拉普拉普，”他的英语裹着法式腔调，“遇到风浪就朝孔里吹气。”后来我在飓风席卷的客轮甲板上攥紧这枚贝壳，突然读懂了他眼里闪烁的寂寞——当海水每年上涨6毫米，这些散落在太平洋的珍珠，正连同他们的神话与歌谣，缓缓沉入蔚蓝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