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上电脑，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角细微的木纹。窗外的梧桐在暮色里沙沙作响，叶片间隙透出的光斑在诊断书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七年前体检单上那个冷冰冰的"HBsAg+"符号，此刻突然从记忆深处浮出水面，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压住正在整理的移民材料。
柏林墙倒塌那年出生的中国青年，恐怕很难想象三十年后自己会在上海某幢写字楼里，面对另一种无形的壁垒。我的德方雇主寄来的工作许可还带着打印机余温，墨迹里隐约能嗅到莱茵河畔潮湿的雾气，可职业评估证书和语言证明间那份泛黄的血清检测报告，此刻突然变成扎眼的异物。
德国驻沪领馆官网在"健康要求"条款里使用着模棱两可的措辞，当致电签证处咨询，接线员公式化的回答像科隆大教堂彩绘玻璃般透光却不可触及："每份申请都将根据个案评估，建议提交完整医疗记录。"这让我想起慕尼黑大学医学院官网上某篇论文里的数据——日耳曼半岛的乙肝病毒携带率不足0.6%，仅是长江三角洲地区的二十分之一。
预约私立诊所重新检测的路上，地铁玻璃映出的身影与周遭人群产生了微妙疏离。注射过疫苗的同事们谈论着啤酒节和新天鹅堡，而我的衬衫口袋内层藏着需要冷链保存的血样试管。当护士将采血针头推进静脉时，忽然意识到这具携带病毒三十载的身体，第一次成为跨越大陆的通行证上无法祛除的水印。
柏林移民律师的邮件在深夜亮起提示灯，德式英语的严谨里藏着耐人寻味的转圜："联邦行政法院2015年裁决案例表明，非活动性携带状态通常不构成拒签理由，但各州外管局存在自由裁量空间。"附件里附上的北威州某案判决书，德语法律术语间"ChronischeHepatitisB"的字样被黄色荧光笔反复标记，像易北河上粼粼的波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