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修道院彩窗在石砖地面投下深浅不一的光斑时,我忽然理解了这两个蓝色名字的意义。靛蓝浸在阴影里的部分如同被岁月反复浆洗过的修士长袍,沉淀出幽深的蓝紫色,像把整个地中海的暮色都收进褶皱深处;而浮在光晕中的马耳他蓝则轻快地泛起一层珠母光泽,让人想起渔家姑娘转身时掀起头巾一角,藏在黑发间的珐琅十字架倏然滑出的闪光。
十六世纪的马耳他骑士团曾用这两种蓝色划分阶序。靛蓝属于必须终生默诵《箴言篇》的文书修士,他们每天用浸透颜料的鹅毛笔在羊皮卷上留下褪色的真理,指甲缝里的青紫三个月才能洗净;马耳他蓝则出现在圣母帡幪旗的边缘,骑士们攻城时披风翻涌出的浪花永远定格在胜利者撰写的史册里。如今在瓦莱塔的兵器博物馆,透过陈列锁子甲与弯刀的反光玻璃,仍能看见这两种颜色在灰尘与荣耀之间流动的界限。
最奇妙的相遇发生在现代画家的调色盘上。当丙烯混合着松节油将靛蓝推向画布时,总会有些调色刀来不及刮净的马耳他蓝碎屑滚落进去,形成无数细小的漩涡。有位修复师曾在显微镜下发现,提香某幅赝品中圣母长袍的剥落处,三百年前的油彩层下居然渗出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化学荧光——原来某些蓝色早已挣脱时空的桎梏,在古罗马输水道与钢筋购物中心的天井之间,架起肉眼看不见的拱桥。
如今我站在戈佐岛凸向海面的悬崖边,看着浪尖破碎时的蓝调光谱恍然出神。脚下岩石被亿万年海水侵蚀出的凹痕,恰好能盛住半盏正从靛蓝向马耳他蓝过渡的暮色。暗潮涌动的深处,某个航海图未曾标记的纬度正在诞生新的蓝色语汇,而晚风已抢先携着这些未命名的字节,掠过我泛起盐粒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