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时候,张怀民总会在法兰克福公寓的阳台上点燃一支宽窄巷子。这是去年春节母亲塞进行李箱的,外包装早已被揉皱泛黄。三十五岁的机械工程师俯视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国王大街,视线穿过被雨水打湿的玻璃,恍惚看见釜溪河的粼粼波光正在沥青路面上流淌。不远处的美茵河铁桥沉默不语,让他的记忆突然回到十五岁那年的夏天——父亲带着他在毛家坝大桥卖兔子灯,铝制骨架在八月湿热的风里叮当作响。
六年前那封德国公司的录用邮件,曾经像彗星般照亮自贡老城区的职工小区。"机械自动化人才引进计划"的字符在手机屏幕里跳跃,母亲反复擦拭着餐桌上的盐渍,说老张家三代盐工,没想到最像爷爷的孙子竟要跨过半个地球。签证材料里夹着爷爷1986年的劳模奖章复印件,移民局官员不会知道,这枚珐琅已经剥落的金属片,曾在燊海井的卤水蒸气里闪烁如星。
莱茵河畔的冬天比预想中更锋利。张怀民在曼海姆工厂调试机械臂时,总会嗅到混在冷却液味道里的尖锐寒意。那是种不同于自贡盐卤的冷,不会凝结成餐桌边父亲酒杯上的白霜,也不似老茶馆竹椅上粘着的潮湿。当他教会新来的土耳其同事说"巴适"这个词的时候,厂房外正在飘今年第一场雪,融化在舌尖仿佛故乡未褪尽的井盐。
语言学校的窗户正对着中央火车站,晨雾里穿行的ICE高铁常让他想起成贵高铁开通那年的盛况。妻子用豆瓣酱熬煮的酸菜鱼在租屋飘香时,三岁的女儿正用德语和汉语交织的童谣,把春华广场的糖画故事讲给幼儿园的金发老师听。每月视频通话时,父母总说恐龙博物馆旁的梧桐树又长高了,却绝口不提上周去医院复查的心脏问题。
圣诞集市的热红酒氤氲中,张怀民偶然瞥见旋转木马旁的中国灯笼。那是某位留学生用宣纸糊的,形制远不及自贡灯会的精巧,却让他的眼眶突然发烫。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微微震动,显示着柏林时间与自贡时差七小时。他摸出口袋里上午刚取的蓝卡,金属边框倒映着异国的霓虹,像极了当年照亮爷爷深蓝色工装的那盏老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