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山脊时,那座沉睡的火山正以某种古老的姿态蜷缩着。风从加勒比海的方向吹来,带着咸涩的潮气和白日尚未散尽的余温,却在掠过火山口边缘时陡然变得清冽。攀登时被汗水浸透的衬衫此刻紧贴脊背,如同另一层冰凉的外壳,而脚下的碎石仍在细细震动,仿佛被星辰坠落的声响惊扰。
海拔1156米的高度,足以让整座岛屿成为掌心的一枚破碎贝壳。西面是巴斯特尔港零星的灯火,像是孩童打翻的玻璃珠,沿着蜿蜒的海岸线滚落成细碎的银河。东侧的云层却在不断膨胀,堆叠出铅灰色的褶皱,偶尔被闪电剖开一道裂口,却又在雷鸣抵达之前悄然弥合。两种截然不同的光在山巅碰撞,如同神明将昼与夜的沙漏同时倾倒。
火山口在这混沌中沉默着。千百年前沸腾的岩浆早已凝固成黑色玄武岩,边缘泛着银霜的苔藓却昭示着某种缓慢的苏醒。俯身触碰岩壁的刹那,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或许只是地壳在梦呓,又或许是数十公里深处仍有熔岩在黑暗中缓缓转身。同行者打开的探照灯忽然惊起一群夜莺,翅膀拍打的声音惊碎了凝滞的时间,它们扑向星空的轨迹,与掠过山顶的人造卫星的闪光奇妙地重叠。
云层终于漏下月光时,海面上的货轮拉响了汽笛。声浪被风拉扯得细长,经过悬崖时折成三叠,如同古旧的圣诗在岩壁间盘旋。此刻的人类造物显得笨拙而可爱:游轮拖着珍珠项链般的航迹,机场跑道的指示灯像一串发光的纽扣,就连公路上疾驰的车灯也成了萤火虫的拙劣仿品。而火山始终以熔岩凝固的姿态蛰伏,将人类的悲欢凝固成岩层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晶体。
下山途中回头望去,山顶重新被雾气笼罩。但我知道那些被月光镀亮的岩缝里,总有蕨类植物正从千年前的火山灰里钻出嫩芽,而黎明前的黑暗,会在加勒比板块悄然的挪移中酝酿新的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