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起多伦多皮尔逊机场外的积雪粒子，打在脸颊上有种陌生的刺痛。我攥着四个行李箱的拉杆站在到达大厅，鼻腔里充斥着陌生国度特有的气味——混合着枫糖浆、消毒水和冬季空气的复杂味道。这和我行李箱里塞得鼓鼓的广东腊肠味道形成尖锐的对峙，就像三十八岁的我在这个零下十五度的清晨，与周遭英法双语标识的碰撞。
第一个在士嘉堡租住的半地下室终日不见阳光，我在宜家买的简易书桌上方贴着用简体字标注的生存指南：牛奶叫Milk，鸡蛋叫Egg，紧急电话是911。超市收银员那句欢快的"Howareyoutoday"总让我局促地卡在"Fine,thankyou"的固定回答里，直到某个落雪的傍晚，隔壁独居的犹太老太太递给我用希伯来文写着"平安"的贺卡时，我才发现这个国家的温柔藏在细节里——她每周三准时放在我门前的《多伦多星报》，还有便利店小哥特意留下的中文版城市指南。
语言学校的同学来自二十七个国家，智利女孩教我用西班牙语说"勇气"，叙利亚大叔分享他在难民营自学的英语笔记。当我的舌头终于能卷着发出"about"的标准发音时，面试官的皱眉却换成了另一种否定："五年中国销售总监经验？我们需要的是加拿大本地经验。"简历上的清华MBA缩水成某次咖啡馆对话里的含糊其辞，那些曾经闪耀的资历在冰雪覆盖的求职市场里，像极了我错估气候带来的单薄风衣。
转折发生在第七次社区中心圣诞聚餐。乌克兰移民组织的义工项目里，我帮新登陆的家庭注册健康卡的手突然被白发老先生按住。"孩子，"曾经在蒙特利尔开中餐馆的广东华侨用台山话说道："加拿大是马赛克，不是大熔炉。"他褶皱的眼角藏着半个世纪的移民智慧，指着墙上贴满不同肤色笑脸的照片墙，"别打磨你的棱角，要找到能嵌进去的图案。"
现在当我用略带口音的英语在市政厅为华人新移民做就业指导时，总会想起那个攥着四个行李箱的自己。办公桌上的枫糖浆饼干罐里，混装着同仁堂的陈皮梅，而电脑壁纸是故宫雪景与CN塔的合成照片。深夜加班后走进停车场，呼出的白雾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里迅速结晶，这寒冷依旧锋利，却已经能闻到融雪时节枫树汁液隐隐的甜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