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南太平洋的海风裹着咸涩的水汽扑进竹编的窗棂，木薯叶上凝结的露珠滚落下来，滴在一位老者赤褐色的脚背上。他蜷坐在茅草屋檐下，手掌摩挲着一块泛着青光的火山石，石头表面凹凸不平的纹路像极了岛国地图上蜿蜒的海沟。远处传来低沉的轰鸣，亚苏尔火山的硫磺味与烤面包果树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这是瓦努阿图群岛每个清晨特有的问候。
村口面包树的根系在地表隆起成天然的鼓面，几个赤着上身的少年用蕉叶卷成号角，模仿着军舰鸟求偶时的婉转长鸣。他们的脚掌有节奏地叩击着盘根错节的树根，让沉闷的震动顺着地脉传递到每间高脚屋的门楂。老人们管这种以大地为共鸣腔的仪式叫作“wawa”——在比斯拉马语中既是“根系”亦是“回声”，仿佛岛屿本身在借着人类的肢体诉说远古的记忆。
我跟着采椰子的女人们走向海滩，她们头顶藤筐的姿势让脊椎弯成完美的抛物线，耳垂悬挂的珍珠母贝随着步伐摇晃，在晨光里折射出彩虹的碎片。潮间带的珊瑚礁退潮时裸露出星罗棋布的潟湖，五岁孩童手持削尖的木棍，如鹭鸟般灵巧地穿梭其间。当某处岩缝突然迸溅起银亮的水花，所有孩子便会用土语呼喊着“wawa”，那是他们发现龙虾藏身洞穴时共同的欢呼，海浪将这个词揉碎了撒向冒着蒸汽的火山口。
正午的集市上，烤猪油脂滴落在灼热的火山岩上，腾起的青烟混着檀香木手鼓的震颤，让空气变得粘稠如椰子油。裹着扶桑花布的老妪突然起身起舞，脚踝的贝壳串铃摇摆出细碎的声浪，围观的人群默契地拍打大腿应和，掌心血脉的搏动与数海里外火山岩浆的暗涌同频。这种肢体与大地共振的仪式，在台风季来临时会演变成全村人通宵达旦的集体踏步，据说密集的震动能让岛屿在风暴中保持平衡。
暮色沉降时，我看见渔人们用露兜树叶编织的帆布正在归航，他们用长桨拍打船帮的声音穿越雾霭，与火山湖沸腾的水泡声编织成某种神秘的二重奏。当最后一线天光沉入海平面，丛林深处响起竹制排箫空灵的颤音，某个婴儿在母亲怀里发出第一声啼哭，所有的声响忽然像被施了魔法般静止——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wawa，或许就是这片由火山灰与珊瑚礁孕育的土地，教给子民们的生存哲学：让每一次呼吸都成为大地的回声，让所有声响最终回归孕育生命的子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