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樱花簌簌落在榻榻米边缘时,张明正在案板上揉着一块面团。西安人对于揉面有种近乎固执的讲究,掌心必须沾着干粉,面团要抻到透光却不破的薄度,就像小时候站在回民街的铺子前,看老师傅用竹升挑着面条在晨雾里飞舞的模样。他下意识抬手擦了擦汗,却发现额头上沾的不是西安三伏天的燥热,而是北海道的春寒里凝结的水汽。
案板对面的玻璃映出料理店的和式门廊,木格窗棂投下细密的影子,恍惚间竟和记忆里碑林博物馆的雕花木门重叠起来。上周有客人对着墙上的《长安城坊图》惊呼“这不就是京都的古地图吗”,他笑着指了指朱雀大街的位置:“唐代遣唐使从这里搬走的图纸,现在倒成了我乡愁的解药。”
后厨飘来味噌汤的咸香,他往面团里多加了一勺盐。西安的面食带着大漠风沙般的粗粝,在这里却要妥协成含羞草般柔软的模样。去年盂兰盆节做臊子面祭祖,关西来的学徒把油泼辣子认成了七味粉,那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像块被泾河与鸭川共同冲刷的卵石,长安城的黄昏与大阪城的朝霞在血脉里交融成第三种颜色。
冰柜里冻着上周从大唐西市寄来的石榴,红宝石般的籽粒在解冻时渗出胭脂色的汁水。母亲总说石榴非得临潼的才甜,可当他用这些汁水调出樱花形状的水信玄饼时,京都老太太们戴着老花镜追问配方的样子,和巷口掰扯哪家肉夹馍地道的西安婶子并无二致。
傍晚打烊时,学徒指着屋檐说梁柱的榫卯结构该上漆了。他摸着有些斑驳的斗拱,想起半坡遗址的陶罐上类似的纹路。来自长安城的风吹了一千二百年,终是让两个岛国在食物的蒸汽里辨认出同源的纹样——他的拉面在沸水中舒展时,恍惚还是站在钟鼓楼下的少年,而木鱼花在汤里漾开的涟漪,已经悄悄长成了新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