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尼黑兽医院的值班室里，咖啡机第三次发出空洞的轰鸣声，诊室外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中，我捏着体温计的手指微微发颤。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广州夜晚，当我把德国联邦兽医协会的认证函塞进行李箱时，绝没想到会在巴伐利亚的深秋遭遇职业生涯最艰难的时刻——面前这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缅因猫，瞳孔里晃动着与老家诊所那只橘猫惊人相似的琥珀色光泽。
德国的夕阳透过诊疗窗斜切进来，在无菌操作台上投下冷冽的光斑。我下意识摸向白大褂口袋，那里还留着从国内带来的针灸包，银针在铝制容器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柏林自由大学的解剖学教授永远不会理解，为什么这个中国兽医坚持在给牧羊犬做绝育手术前，要先触摸它的耳后穴位。就像我至今无法适应德国同事用电子病历系统精确记录每毫升麻醉剂用量时，那份近乎冷酷的严谨。
语言学校的B2证书在抽屉里开始泛黄，但慕尼黑方言里的喉音仍在每个问诊日制造新的陷阱。上周给柏林来的杜宾犬主人解释检测报告时，把"Herzrhythmusstörung"（心律不齐）说成"Herzrhythmusträume"（心脏节奏梦境）的窘迫，让诊疗室里突然迸发的笑声冲淡了消毒水的气味。候诊区那对老夫妇宽容的微笑，与三年前广州城中村里坚持要给我塞红包的腊肠犬主人，在记忆的胶片上交叠出相似的温度。
联邦就业局的统计报告显示，德国每年有近400个兽医职位虚席以待，巴登符腾堡州的养猪场永远在招聘能操作超声波孕检仪的专业人士。但当我站在下萨克森州某工业化养殖场的金属走廊，看着传送带上绵延不绝的生猪耳标时，鼻腔里涌入的不再是故乡家畜市场的草木气息，而是精密计算过的通风系统送来的，带着纳米级消毒粒子的循环风。
那只叫Luna的布偶猫第三次把头颅蹭向我掌心时，电子病历系统恰好跳出斯图加特检测中心的基因筛查结果。融合了中医穴位理论的止痛方案，在德国制造的血液分析仪数据支撑下，让这只曾被判定需要安乐死的猫咪开始主动舔食营养膏。诊所门铃第17次响起时，我忽然在柯基犬湿润的鼻尖上，看见了自己影子——那个带着柳叶刀与《肘后备急方》穿越八千公里而来的灵魂，正逐渐在莱茵河畔的X光片与基因图谱中，淬炼出新的金属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