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的嘶鸣刺破薄雾,月台上的铁轨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青灰色。野村忠夫攥紧手中的布包袱,粗麻布料摩擦掌心的触感让他想起故乡的磨盘。风掠过铁皮车厢的缝隙,发出呜呜低吟,像极了家乡山涧的溪流。东京湾的海浪声渐渐被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碾碎,十六岁的少年并不知道,这列开往横滨港的列车将把他带往六千海里外的咖啡种植园。
明治四十五年(1912年)的巴西圣保罗州,铁锹掘进红土的声音昼夜不息。八百名日本移民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浆,在殖民公司的皮鞭下铺设着贯穿雨林的铁路。疟疾夺走的生命比棕榈叶落得更迅疾,野村将同伴的遗物——半块印着家纹的铜镜,埋进第九根枕木下的碎石里。当第一列钢铁巨龙喷着黑烟碾过他们亲手打下的道钉时,枯瘦的男人们忽然集体跪在路基旁恸哭,震动大地的轰隆声中,有人用广岛方言唱起了《竹田摇篮曲》。
1928年的樱花时节,废弃的窄轨铁路旁悄然立起朱漆鸟居。第二代移民用枕木改制的梁柱撑起神社屋顶,供台上供奉的不再是天照大神,而是父亲们磨光的道钉与信号灯碎片。战争年代的山本妙子每晚都给铁轨涂黄油,听着美军轰炸机的轰鸣在铁皮屋顶奏出诡异的金属交响。她总在裤袋里藏着一枚昭和十二年(1937年)的铜制车票,锯齿状的边缘将布料磨出月牙形的破洞。
如今坎皮纳斯市的观光列车仍在使用百年前的手动道岔,黄铜操纵杆上的凹痕隐约可见"大正三年"的刻印。每当黄昏的光线斜照进车站调度室,那些深深浅浅的凹槽就会在墙面上投射出细长的阴影,如同当年离乡者留在家书里的平假名,蜿蜒着穿过两个大陆的晨昏线,最终消融在南十字星下的咖啡花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