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海风卷着咸腥灌入领口时，圣茨基才发现自己把祈祷书攥得太紧了。泛黄的纸页深深陷进掌心，像那片永远留在加利西亚丘陵地带的犁沟。蒸汽船突突的轰鸣在纽约港上空织成密网，自由女神高举的火炬刺破晨雾，青铜裙摆下成千上万个黑点在蠕动——都是和他一样揣着新名字的人。
“斯皮罗斯·扬诺夫斯基？”穿制服的官员舌头在希腊语和意第绪语之间打滑。圣茨基盯着对方翻动的嘴唇，突然想起家乡教堂壁画里吞吐火焰的恶龙。离村那夜母亲最后一次替他正了毡帽，铁皮火车喷出的蒸汽也是这样模糊了送行者的面孔。直到靴子踩上跳板发出空洞的回响，他才意识到自己始终屏着呼吸。
曼哈顿的暮色将百老汇染成流金的河。第四十八街裁缝店阁楼的灯泡第三次炸裂时，圣茨基在黑暗里摸索着完工的第十三件西装。指甲缝渗出的血渍像极了浸透故乡黑麦地的晚霞。他开始用“斯坦利”这个雇主赐予的名字记账，往廉价威士忌里兑水时不再咳嗽，甚至学会在房东踹门前先藏好铸铁熨斗。
感恩节橱窗亮起彩灯那晚，裹着报纸蜷缩的流浪汉中有人用波兰语哼起《小茉莉》。圣茨基将刚领的周薪全换成硬币，一枚枚投进酒馆门口的铸铁邮筒。月光在叮当声中碎裂，映出信封角落稚嫩的笔迹——寄往加利西亚的地址早已在战报版面上化为灰烬，但他依然每周寄出工资的三分之二，仿佛那些银币能穿过燃烧的战线，叮叮当当地落在母亲腌酸黄瓜的陶罐里。
第二年春天，当圣茨基在熨衣氤氲的蒸汽里第一次看清雇主的账簿，他突然发现那些数字会说立陶宛语、乌克兰语和意第绪语。潮湿的月光漫过熨衣板，把他的影子投在斑驳墙纸上，逐渐拉长成布鲁克林大桥钢筋铁骨的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