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暮色如潮水般浸透整座岛屿时,南太平洋的风忽然静了。沙滩在最后一线夕照中泛起幽暗的红,仿佛珊瑚礁深处渗出的血丝正沿着潮线蔓延。我蹲下身捧起一捧沙子,赤铁矿碎屑与黑曜石粉末从指缝滑落,在掌心留下铁锈色的纹路,像是某个古老部族尚未褪尽的文身。
这里的人说,火山爆发前夜的月亮会浸泡在猩红色里。八年前夺走十二条人命的亚苏尔火山喷发时,岩浆凝固成的黑色岩地上至今残留着暗红斑纹,如同大地被烧灼后凝结的痂。向导米卡尔握着他祖父留下的火山岩匕首告诉我,这种石料必须浸润过火山湖底的热泉才能获得血色脉络,“就像我们的祖先把骨灰掺进树皮布。”
沿着纳文纳蓝洞的断层行走时,海水的蓝色呈现出奇异的层次感。浅水区的浪花卷着碎珊瑚冲上岸,在被浸透的沙粒中析出深红结晶。十九世纪来此传教的欧洲人曾在日记里惊恐地记录,原住民举行祭祀时,女祭司会将红色黏土与某种树液混合,涂抹在祭品额头的动作“宛若用血画符咒”。现代学者考证发现,那种永不褪色的红颜料源自热带榕树被砍伤后分泌的汁液——植物受创时凝固的血液。
月光下的海面此刻浮动着银与暗红交织的粼光,某种深海鱼群正在产卵。米卡尔哼起流传千年的捕鲸歌谣,旋律里夹杂着鲸鱼喷涌的血柱坠入咸涩浪涛的拟声词。我突然想起在首都维拉港博物馆看过的新石器时代石臼,凹槽深处积淀的赭红色经鉴定是猪血与人血的混合物,考古学家说,那是先祖们向火山之神献祭时调配颜料的容器。
潮水开始上涨时,沙滩上的赤色纹路正以不可逆转的姿态渗入黑夜。渔船桅杆上的煤油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漂浮在漆黑海面上的凝血珠。米卡尔说雨季前最后一场卡瓦仪式将在月圆之夜举行,土窑中烧制的赭红色饮品将在众人的传递中沸腾,“喝下它,你会看见所有被火山灰掩埋的魂灵,他们皮肤上都流淌着永不干涸的红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