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瓦莱塔陡峭的阶梯时，巴洛克式阳台投下的菱形光斑正在砖石上缓慢位移。蜜糖色的石灰岩城墙在九点钟方向开始蒸腾出独特的热度，这种被当地人称为"马耳黄金"的建筑材料会在正午时分变得通透，仿佛整座城池浸泡在地中海耀眼的琥珀里。
老城的巷弄自带眩晕效果。阿拉伯拱门叠着诺曼式窗棂，圣约翰骑士团的十字徽记与北非风格的几何瓷砖共生在同一面墙上。在商人街拐角处，戴着渔夫帽的老者推着红漆斑驳的推车叫卖"pastizzi"，酥皮裂缝里冒出里科塔奶酪的咸香，而三十步外的露天咖啡馆飘来血橙汽水的清冽，混着不知何处修道院飘散的乳香没药。
圣埃尔莫堡垒的阴影下，浑身染着靛蓝颜料的渔民正在修补祖传的鲁佐渔船，船头瞪视远方的荷鲁斯之眼还是腓尼基时代的模样。当他们用流传了七个世纪的马耳他语互相打趣时，音调里盘旋着失传的迦太基喉音。这种被阿拉伯辅音打磨过的罗曼语，在悬崖边的风声中总会突然夹杂几粒西西里方言的碎屑。
午后的寂静在姆迪纳古城显现出不同质地。方济各会修道院的回廊内，十七世纪的黑袍修女依然用金线修复着圣髑布，暗红色天鹅绒上散落的青金石碎末，在透过石雕花窗的丁达尔光线里悬浮如星尘。与之形成微妙反差的，是街角铁匠铺里持续了六百五十年的打铁节奏——当年医院骑士团的佩剑与奥斯曼弯刀在这里淬火时，也是这般铿锵的节拍。
暮色降临时分，踩着里斯本式碎石子路走向大港，会猝不及防撞见整个世界沉入靛蓝色的魔幻时刻。十二月的海风卷来对岸西迪布赛义德小镇的茉莉花香，双层巴士的蓝黄涂装正在和二战遗留的英式红色电话亭争夺视觉主权。当圣安杰洛要塞的探照灯突然亮起，照亮港湾里漂浮的三桅仿古船时，某扇亮着马耳他十字灯罩的窗户后，突然传来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这座面积不足上海市崇明岛三分之一的岛国，永远擅长将各种时空的文明碎片烧制成流光溢彩的琉璃马赛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