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田机场熙熙攘攘的出入境大厅里，王晓阳最后一次整理衬衫袖口的纽扣。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但此刻却显得格外郑重——那是三年前作为扶贫干部参加省党代会时发的定制衬衫，左胸处曾经佩戴党徽的位置还留着细微的折痕。海关窗口的队伍缓慢前移，他摸到口袋里那个天鹅绒盒子的棱角，里面躺着一枚未拆封的党徽，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显示正是他在组织部办理保留党籍手续的那天。
落地玻璃幕墙外的樱花细雪般飘落，王晓阳忽然想起家乡机关大院里的老槐树。十年前在党旗下宣誓时，纷飞的槐花也曾这样掠过鲜红的旗帜。作为全县最年轻的驻村第一书记，他在云贵高原的褶皱里带着乡亲们凿通了出山的公路，却在某次塌方救援后查出尘肺病。组织上安排的内退通知和东京大学医学部录取通知书同时到达的那个下午，他对着办公室墙上"不忘初心"的毛笔字足足站了两个小时。
神保町的旧书街飘着油墨香，王晓阳常在课后流连于此。当他在专卖政治典籍的岩波书店发现《毛泽东选集》日文版时，指尖抚过烫金的书脊竟有些发抖。店主是个鹤发老人，见他盯着书架出神，便用带着关西腔的日语问："同志でも読むんですか？"这个久违的称谓让他愣在原地，窗外的警视厅直升飞机正掠过昭和楼宇，投下细长的阴影。
每周四晚的华人留学生恳谈会，王晓阳总选择最靠角落的位置。当同乡们争论着永住权申请策略时，他的笔记本上却密密麻麻记满日本基层自治体运营案例。直到某个雨夜，研究室的中国后辈举着手机惊呼："王桑，这个新型农村合作社模式好像你上次说的……"视频里的示范村，正是他曾经驻点七年的那个贫困村。镜头扫过村口石碑时，他看见自己当年刻的"党员责任区"字样旁，新增了一行日文小字："中日友好农业协作试点"。
平成最后一场台风来袭那晚，王晓阳在江户川区的公寓里翻出党员活动记录本。发黄的纸页间夹着东日本大地震时他在仙台做志愿者的照片，背景里残破的楼房前，几个当地老人正对着中国救援队的红旗鞠躬。电脑屏幕亮着横滨市役所的页面，光标在"特别永住者资格申请"的"社会贡献经历"栏闪烁。他忽然站起身，从书柜顶层取出那个从未启封的党徽，别在了研究生院颁发的国际医疗协作奖章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