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塞尔多夫老城区一栋十九世纪的联排别墅里,穆罕默德跪在木质人字梯上,指尖轻轻拂过墙体内新铺设的导线。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新鲜PVC绝缘皮的气味,德国雇主汉斯站在梯子下方,用德语夹杂着英语叮嘱:"火线用红色,零线必须配蓝色,这条地线需要重新穿管。"这位来自叙利亚的电气工程师握紧手中的剥线钳,工具箱里泛黄的叙利亚大学文凭,正和他手机里新下载的德语电工认证题库争夺着存在感。
窗外的冬雨拍打着脚手架,穆罕默德想起大马士革老宅里那盏总在跳闸的水晶吊灯。五年前战火烧毁了他亲手设计的家居布线系统,如今在莱茵河畔,他必须按照DINVDE0100标准将每一毫米线径换算成平方数,把曾经流畅书写的阿拉伯文施工图在脑海中翻译成德语术语。职业进修学校的老师说德国电工必须精确到每根导线预留8厘米冗余,这让他想起家乡那些如神经网络般恣意延伸在老墙里的线路——某种属于地中海的创造性,此刻正在欧洲标准化的枷锁下挣扎。
每周四晚上的技术德语课上,六个不同国籍的学员围着断路器实物模型争论专业词汇。波兰电工彼得用扳手敲打86型接线盒:"这叫Unterputzdose!"突尼斯来的阿雅纠正他发音时,移民局寄来的电工资格预审通知正在每个人背包里沙沙作响。当穆罕默德终于在实操考试中让3LD开关盒的LED指示灯正确亮起时,监考官在他带有弹舌音的"Drehstromwechselrichter(三相变流器)"发音下画了个问号,却在电路拓扑图评分栏写下"Sehrgut"。
圣诞市集的彩灯点亮时,穆罕默德收到了劳动局的工作匹配确认函。当他将叙利亚带来的万用表与新购置的DIN认证工具并排放入工作箱,汉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去科隆大教堂维修照明线路,记得带激光水平仪。"市政厅尖塔的阴影斜斜划过工具箱,那些需要重新认证的知识与技能,此刻正在暮色中闪烁成莱茵河畔的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