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湿润的咸味掠过海湾，将港口停泊的彩色渔船推得微微摇晃。十二月末的马耳他群岛褪去了夏日焦糖色的热烈，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在古老石灰岩建筑的褶皱间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圣约翰大教堂的金色穹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海浪拍打岸边防波堤的声音裹着教堂钟声，将清晨的瓦莱塔唤醒成一首中世纪韵脚的诗。
这里的冬季总在矛盾中生长。阳光穿过地中海稀薄的云霭，落在维多利亚要塞斑驳的墙砖上，墙根处新发的酢浆草却在七摄氏度空气里瑟缩着紫色花瓣。游客稀少的巷弄蜿蜒成迷宫，赭石色台阶残留着夜雨的湿润，转角突然撞见的橙子树却挂着满枝灯笼般的果实，在铅色天空下烧出一团团温暖的火。当地老人裹着羊毛大衣坐在门廊石椅上，脚下蜷着打盹的猫，铜壶煮开的茴香茶蒸汽缠绕着他们讲述圣殿骑士团往事的声音，飘向十六世纪骑士团医院现改建的现代艺术馆。
乘着摇晃的渡轮横渡马耳他海峡，西北角的戈佐岛在冬季展露出野性的美。蓝窗坍塌后的遗址旁，海浪依然固执地在新生崖壁上雕刻新的拱门。穿过结着霜花的仙人掌篱笆，柠檬树和角豆树环绕的农舍升起炊烟，主妇们正在石灶上熬煮着炆炖八小时的兔肉，月桂叶的香气混合着海雾，让每个途经的徒步者都忍不住吞咽口水。被联合国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雷莫利亚花边，此刻正在老妪布满皱纹的指尖绽放出新的雪花图案。
晴日里乘船去科米诺岛，翡翠般的海水虽不如盛夏透亮，却因少了游艇喧嚣而回归天然。蓝潟湖的水波在冬日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浮潜时能清晰看见海底白色沙地上缓慢爬行的海星。岛上半废弃的圣玛丽塔楼里，十七世纪的石砌壁炉重新燃起柴火，守塔人端出自酿的仙人掌果酒，深红色液体滑入喉间时，凛冽的海风突然裹挟来南方三百公里外非洲大陆的气息。
当暮色从丁里悬崖的沟壑间漫出，姆迪纳古城的街灯次第亮起。这座被称为「寂静之城」的中世纪堡垒，冬季夜晚几乎被本地居民独享。巴洛克式阳台的铁艺花纹投影在湿漉漉的卵石路上，某扇雕花木窗突然漏出马耳他语演出的《仲夏夜之梦》台词，混着蜂蜜馅饼的甜香，与圣保罗主教堂地窖传来的管风琴练习曲交织成奇妙的和弦。
雨季来临的某个黄昏，站在大港观景台俯瞰三古城，突然降下的太阳雨在十六世纪护城墙外架起双道彩虹。雨幕中的森格莱阿、维托里奥萨和科斯皮库拉三座要塞犹如泊在历史长河中的石船，对岸现代邮轮明灭的灯火倒映在湿润的古老城砖上，仿佛时光正在此处发生温柔的折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