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我又被窗外的雪暴声惊醒。暖气片在墙角嘶嘶作响,玻璃窗上结着半指厚的冰花,恍惚间以为自己睡在冷库里。摸黑抓过手机,朋友圈里老同学刚晒出热气腾腾的早茶照片,虾饺晶莹剔透的褶皱在蒸笼里泛着油光,配文写着"台风天最适合饮茶"。拇指悬在点赞键上顿了半晌,突然被鼻腔里涌起的酸涩呛得咳嗽——移民加拿大整三年,我竟然开始想念岭南潮湿粘腻的回南天。
当初中介描绘的枫叶童话像个甜蜜陷阱。落地多伦多皮尔逊机场那天,迎接我的不是宣传册上金发碧眼的热情志愿者,而是移民局官员冷冰冰的指纹采集仪。语言学校的同学在小组作业时默契地避开亚裔,社区中心的免费咖啡喝到第三个月,管理员终于忍不住提醒"这是给低收入家庭的救济"。超市里$8.99一磅的上海青,诊所预约排到六周后的通知单,零下三十度拖着拉杆箱找房的下午,这些细碎的砂砾慢慢磨破了新移民滤镜。
最锋利的那根刺扎在跨文化社交的裂缝里。上周公司聚餐,同事讲了个魁北克笑话,满桌哄笑时我只能盯着餐盘里的枫糖浆肋排假装咀嚼。本地人聊冰球时的眉飞色舞,邻居对后院烧烤邀请的礼貌推拒,甚至银行柜员那句机械的"祝你今天愉快",都在无声地划出那道透明隔离带。当初以为带着雅思7分和职业证书就能轻松融入,现在却连便利店收银员问"要不要积分卡"都要手心冒汗。
社会福利的光环在现实里锈迹斑斑。朋友急性阑尾炎在急诊室蜷缩八小时的夜晚,表姐被daycare天价费用逼成全职主妇的叹息,还有自己工签续签被拒时移民律师闪烁的眼神,都在撕碎宣传手册上的承诺。更荒诞的是,当国内亲友羡慕着"你们在发达国家多幸福",我们正偷偷计算着人民币换加元的汇率,在华人论坛比较哪家超市的临期食品折扣最大。
或许张爱玲说得对,人生是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只是移民这件袍子格外沉重,金线绣着的multiculturalism(多元文化主义)在寒风里褪了色,露出线头里缠着的文化休克与身份焦虑。此刻蜷缩在公寓飘窗上,看着路灯下不断堆积的雪丘,忽然觉得那不像童话里的糖霜,倒像层层掩埋秘密的坟茔——埋葬着某个曾坚信"换个地方就能重启人生"的天真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