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太平洋的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扑面而来，我站在维拉港码头，看着当地船主黝黑的面孔从殷勤到阴沉的瞬间转变。五分钟前他还用带着法语腔调的英语夸赞我的草帽"与蓝天很相配"，此刻得知我只愿支付明码标价的500瓦图船费，捏着钞票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这种教科书式的变脸表演，在瓦努阿图这个被称为"幸福国度"的群岛上，正以不同版本反复上演——餐馆结算时凭空出现的"传统歌舞观赏费"，工艺品市集里捆绑销售的"部落祝福仪式"，抑或是包车司机在热带暴雨中突然翻倍的"道路救援费"。
当渡轮在塔纳岛的白色沙滩搁浅时，我以为误闯了天堂。戴鸡蛋花环的孩子赤脚跑来，用棕榈叶编织的篮子盛满芒果，游客中心墙上的投诉电话斑驳难辨，标价牌的数字总带着被反复修改的痕迹。这座火山与珊瑚共存的国度，正撕裂着旅游手册描绘的乌托邦幻象。茅草屋里的老酋长会为每条踏入村庄的陌生身影举行祈福仪式，而他的孙子们已学会用无人机俯瞰哪艘游艇的甲板上有香槟杯在反光。
圣水教堂的捐款箱底部铺着美元和欧元，十字架旁贩卖的火山岩吊坠带着流水线加工的规整。在当地人平均日收入不足5美元的土地上，接待过亚洲富豪团的导游可以突然拥有丰田皮卡和卫星电视。某次丛林徒步时，我的向导在瀑布前摊开掌心："拍照需要特别许可，或者您更愿意支付2000瓦图？"他身后的蕨类植物丛里，隐约可见前人丢弃的矿泉水瓶和包装纸。
三枚海龟形状的纪念币叮当落入船主的铁罐，他黧黑的脸上终于绽开货真价实的笑容。夕阳将海面染成蜜糖色时，卖椰子的妇人哼着民谣走远，尾音散落在涨潮的沙砾间。这个环礁之国正站在传统与现代的十字路口，每片被过度开发的沙滩都在追问：当淳朴变成待价而沽的商品，是否还能听见潮汐真正的韵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