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东京池袋站，地铁闸机前黑压压的人群缓缓挪动。李秀芬习惯性摸了摸胸前的玉佛吊坠，那是七年前离开歙县时，母亲塞进她手心的徽州白玉。指甲缝里还沾着鱼市冰碴的左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像是要抓住早班电车里最后一丝温度。
鱼市的霓虹灯总在人流最稀薄时亮起。李秀芬蹲在塑料筐前打理带鱼，银灰色的鳞片在冷光灯下泛着金属光泽。十年前她跟着同乡的劳务输出公司落地熊本县时，绝不会想到有天会在这个全球最大水产市场，替福冈老铺的掌柜甄选皖南人最爱的梅鲚鱼。隔壁摊位新来的合肥小伙总把"徽商"二字挂在嘴边，却在听到她唱起黄梅调《天仙配》时皱起鼻子："这调子早该淘汰了。"
雨季的黄昏总让人恍惚。浅草寺前兜售歙砚的旅游摊贩，会把新安江的皱褶说成富士山的雪顶。当六本木公寓的玻璃幕墙折射出鸠兹老街的影子，李秀芬会在茶碗蒸里撒些霍山黄芽。滚烫的蒸汽模糊了橱窗里的能剧面具，和老家祠堂里的徽州傩面渐渐重合成同一团白雾。
每月第三个周日，大久保公园的银杏树下会准时响起歙县方言。带着徽墨酥香气的故事在东京的秋风里发酵，有人说起宏村刚被日本建筑师翻新的马头墙，有人抱怨孩子把"一生悬命"说成了绩溪土话里的"拼命三郎"。二十年前的锅贴摊主老张，此刻正在池袋的中华物产店里教日本主妇熬腌笃鲜，瓦罐里翻滚的冬笋让他想起齐云山雨后疯长的竹海。
中央线列车划破夜色时，李秀芬常看见隔岸的晴空塔幻化成迎江寺的振风塔。那尊被母亲泪水浸染的玉佛贴在心口发烫，正如银座百货里皖绣屏风上洇开的黄山云海——当异乡的月光漫过关东平原的稻茬，总有些根须早已穿过东海，在皖南的红土壤里长出银白色的年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