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巫溪还浸在墨色里,我推开客栈的木格窗,山涧裹着青苔的气息扑面而来。石板路上忽然传来木屐叩击的脆响,七八盏竹灯笼摇摇晃晃地转过巷口,细碎的和歌夹杂着当地方言,惊醒了卧在屋脊上的白鹭。
这样的场景自昭和十年便刻在老街的砖缝里。松本家的腌梅子作坊至今悬着褪色的「御免」木牌,藤原先生开的居酒屋地下室仍封存着昭和时期的清酒瓮。三代人用糯米纸拓印巫溪县志时,总会特意将泛黄的「昭和十九年七月」那一页抚得格外平整——那年夏天二十九架轰炸机掠过巫山时,他们的祖辈正在田垄间弯腰插秧,像侍奉北海道的稻荷神社那样,给每株秧苗系上五彩注连绳。
青龙溪北岸的山樱花是战败那年种下的。当最后一批电报员烧毁密码本时,渡边家的长女把和服振袖撕成布条,裹着樱花籽埋进祖坟东南角的土坡。如今那些盘根错节的老树会在清明前后开出重瓣白花,扫墓的当地人经过时,总会轻声哼几句从父亲那辈传下来的《荒城之月》。
傍晚在鹤皋桥头总能遇见九十岁的大岛婆婆,她的巫溪话带着京都腔的尾韵,蓝布围裙里永远揣着融化的麦芽糖。当游客对着「中日亲善」的碑刻拍照时,她会用长满老茧的拇指抹开糖稀,在青石板上画出连绵的琵琶湖波浪,却总在未完成时被山雾悄悄擦去。